一路烟火一路风（组诗）

 
李天喜

1.陪父母看戏

 
接乡下父母来身边，我像一个说客
是的。我说服了
倔强的父亲和要强的母亲
他们到来的时候，背着老家盖过的被褥
把一粒粒尘土带进我的家门
带进家门的每一粒尘土，都是我
想了若干年，却没有能力
带来带去的一粒种子。
 
我知道目不识丁的父母，独爱看戏
他们喜欢用耳朵聆听被遗忘的历史
他们不舞笔墨，他们清晰地记得
杨继业站在观将台上，清点自己的儿子
像清点一枚枚丢失的扣子。
他们一再强调，请我们扣好衣裳！
扣好衣裳，就不会在风中瑟瑟发抖
然而，父母亲衣服上的扣子
也曾少了一只
我知道，我再也无力替他们找回
一枚相同的扣子，崭新的扣子
再也不能！
 
三十几年前，父母亲背着我看戏
磨破了脚掌。
我像一把蒲公英种子样的
降落伞。遮挡着父母脖颈，滚动的汗珠
那时的戏台，很高很大
我的脚掌很小很小……
如今，我的脚掌很大很大
父母亲的身材很小很小。
如今，我可以打开电脑
给父母放全本戏
如今，父母亲不再会为一折戏烦恼。
他们坐在沙发上，就像我小时候
坐在他们的腿上。他们像一个
看动画片的孩子。我却是一个父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我也喜欢看戏了。我孤独地看戏。
我把许多看过的戏，流着泪的戏
写成了剧本。我一个人看！
我从戏中能看到父母丢失的扣子
看到我丢失的尘土。
我也常常，用电脑看戏。我用眼睛
看破了戏中，一个个鲜明或未知的角色
我却越来越惧怕，我因此会丢失耳朵
 
如今，父母亲已七十多岁了
如今，我也即将不惑
如今，他们不会再给我，讲戏中的故事
我也没有能力，讲给儿子听
一切真实可见。
我仿佛也成了
一粒种子，一粒蒲公英的种子
一粒害怕被微风一吹，就跑掉的种子
 
         

2.雪落，我从一个小摊路过

 
街头的雪花轻拍脸庞，很轻
摊主一番推介，烤面筋，烤鸡翅
烤火腿……
炉火正旺。
我的目光很轻，从无数琳琅满目的
食材中选择了掠过。达溪河中
清粼粼的河水，戳透了我
故意隐藏的心思
那白得如雪的面饼，是养育我
从一片麦田走到满街霓虹的亲娘
被无数个记忆唤醒的脑髓
同时像蛆虫一样蠕动
 
我拿起烤饼，迅速捂在胸口
仿佛我半天未进食的肚腹
埋藏了一颗金子。
无数个从身边走过的人步履匆匆
我的河岸孤守着晃动的芦苇
 
一边啃白饼一边行走的人
总能在清晨和夜晚奏响脚步
好似一首安魂曲，从临晨走回到暮色。
城市是一片善变的云彩
夜晚的霓虹胜过白日的绚丽
我的饱腹与虚无，像极了
某一首落魄的诗。我的匆忙和羞怯
像极了一大群恍惚行走的人……
 

3.早行记一

 
一起苏醒的不是朦胧的睡眼
是施工现场哐当哐当的呐喊
小城的人喜欢用灯光证明午夜
等待清醒，早已日上三竿
在没有太阳露面的时刻
鸟鸣和工地都会早起
 
我的左边是山坡治理工队
我的右边却是清凌凌的河水
左边告诉我幸亏昨夜的雨并不猛烈
右边像一条丝带，飘过晨曦和雾霭
 
捆锁山脊的钢架，像麦田
种上民工，就是碧绿的田野
城市的夜晚和早晨，总属于不同的人群
隔了一夜，绿色会疯长许多
 
无论在哪里栖居，都想
选择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静坐
但那不是河边。
时光的流水，太快了！
就几分钟
太阳已珊珊而来，左耳和右耳都被嘈杂灌满
三条流浪狗从我身边跑过
我担心我自己
也会随这难以静默的世界滑坡
 

4.从清晨响起的唢呐

 
不用说，有人死了。
 
逝去的灵魂和肉体开成了两朵花
一朵从眼眶开成了记忆
一朵从记忆开出了云朵
 
腊月北方的旷野总会添几座坟
活着的人用纸货
装饰那孤独的老屋
大地，是一道从不上锁的门
 
清晨响起的唢呐
仿佛一盏燃起的灯火
点亮天上的流星
又照亮回家的路
 

5.灯火

 
我的屋子，盛开着灯光
黑夜把窗子包裹，光被框在小框里
这画框，像一个善变的女人
遇到爱人就是春天
遇到仇人就是剪刀、冷眼
 
元旦的夜晚，灯火撅出了一条河
河北岸飘洒着雪花、河沿凄冷
河南岸燃放着烟火、玫瑰、举杯庆祝的欢乐
 
被夜晚包容的星星，也像灯光
闪一闪。更像成熟的蒲公英
儿女们一一起飞，走得很远
 
我的窗外，还有绿色或蓝色的帐篷
帐篷里住着天使，住着月光
那整夜通明的灯火
差点被我忘记——
 

6.走过被雾凇轻抚的路

 
树上盛开雪花，盛开梨花
类似于盛开了一大群蝴蝶

 
我的车在白雾中冲浪
我愿意成为汽车前方探路的车灯
雾霾只是一双假装模糊的手
离我越近，越觉得虚无缥缈
 
除了回家，去工作的那个小山村
我都不愿意看见雾凇
看一次，我的心就更像渔网
漏下一地雪花，捡回一堆记忆
仿佛小时候的雾凇就是雪糕，舔一口
心里就能飞出万千只白色的鸽子
恰似这突如其来、悄无声息的雾凇
把我从农村送到了城市
又从城市接回到农村
 
 
作者简介：
李天喜，笔名木头。灵台县东关小学教师。甘肃省骨干教师，高级职称。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教育学会会员。出版有随笔集《浸润心灵的支教之旅》。在各级刊物发表作品200多篇，获全国征文活动奖20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