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和君，笔名默脉。湖南省邵东市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1991年开始发表作品。《诗刊》社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院1993届结业学员，有诗文散见《诗刊》《诗潮》《诗歌月刊》《延河》《湘江文艺》等。




 
对一件旧衬衫耿耿于怀
吴和君



 



独角兽
 
夜的海，没有栅栏
没有堤岸
 
窗玻璃上水雾形成的各式图形
推窗之前，被寂静卡住
 
总是在黑夜与黎明背道而驰的转角
豢养着一只独角兽
 
它的触角有时会触碰梦境，而夜行千里
大小远山只是它脚底的一线波痕
 
有时触碰北斗七星那疑问句式的长柄
掉下的星辰，没有一条河流能接住
 
有时会触碰大地的轴心，嘎吱声还在
齿轮的碎屑，什么词语能接住
 
 



角色
 
在一阵讨价还价声中
用一杆秤的摆幅，与商贩道说平衡
翻转钱币的正反面，让交易侧身
屠夫手背上的血迹
为何如一条河流，流过诗的眼睑
妻子总是忙忙碌碌
向左倾斜着身子
提一篮子油腥回来
提一篮子色彩回来
 
诗到底是什么东西
诗是一篮子饥饿
做不了餐桌上的食材
诗是一篮子虚设——
在灵魂的深井
打捞夜夜失眠的星星，打捞
一碰就碎的涟漪，打捞空……
把妻子的菜篮子，说成是诗的颜色
把诗说成是空白
 
 



  疯女人 
 
苦楝树叶脉的尽头，是一抹云彩
与无数云彩筑建的拱形窄门
不懂得侧身换洗细格花衣的女人不懂得孤独
整天掰扯着手指，指向天蓝
嘟嘟囔囔着这么远的行程
一脚踏空了
 
前村四面环山的入口
一条流淌的河流
忘记了两岸
掬在手心的身影与傻笑
顺着掌纹：一滴，一滴……
是梦弄碎了
 
 



虚构的距离
 
表弟在云南。在工地喝着冰啤
流着汗，短袖衫会不会有盐浸过的图案。我不知道
空酒瓶里一定装着风
是冰冷的，不信吗
不然，为何发岀嗡嗡声响
会有人叫它冷色的寂静
 
在他家乡湖南。我却烤着火炉
无所事事，读着一本晦涩的诗集
手心在流汗
肯定也有盐的成分
不然，为何表情如此难堪
一定无所依靠——
一个虚无的背景，一个虚构的假设
 
 



对一件旧衬衫耿耿于怀
 
14岁那年我莫名其妙地穿上了
一件宽大滑稽的衬衫
这是父亲去世的那年
至今不明白，母亲为何递给我
带有父亲体温与心跳回声的衬衫
是受人白眼与议论的衬衫——
 
衬衫的白色
让我看见了雪夜下受惊的小鸟眼睛里的迷茫
它的褶线
让我相信泪水也能倾泻成为受伤的尚未命名的大海
 
左手边袖口空缺的纽扣
让我相信失去的永远再也找不回来
两三个连续烟头烫穿的小洞
让我看见了灼痛
还有灼痛里面的燃烧——
 
 
 
 
 


月色如此辽阔
 
月色如此辽阔，手掌般大小
怎能握得住
酒杯边缘上的反光
与酒杯里荡漾开的心事
 
风一阵紧似一阵
每每拾捡破碎
拾捡酒沫，如拾捡空虚——
执意与月色干杯
空酒瓶扔了一地，孤独也扔了一地
 
月夜那么寂静
该怎样安慰心跳的多频率
该怎样容纳星河飞溅的闪光
——以十字方式
多维度，在眼睛里发酵
 
月亮是一盏前行的灯盏
为何不一一照亮
包括缝隙中的存在，以及动荡的人生——
如一块落石砸向
一处新的缺口，一处新的断崖……
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收割豆荚的女人
 
南山坡天空的蓝，蓝于别处的蓝
有别于扎围裙女人眼里的蓝
这种蓝裹挟蜷缩的虫鸣
裹挟藤蔓的攀爬之势
裹挟黑豆圆滚滚的跌地之声
 
南山坡的栅栏，也不同于别处的栅栏
因为它有一定的倾斜
它的倾斜与收割豆荚的女人挥镰的手势
划出一种角度一种不平衡
 
温暖一定属于土壤
更属于她粗糙的十指
这个命里含水的女人
在向阳的山坡，凝视豆荚裂开时椭圆的反光
 
这个心不在焉的女人
总在牵挂
南方另一座城市的建筑工地
无数次攀爬脚手架与脚手架上方不可触及的天蓝
不小心扭伤了左脚的男人……
 
 



修表匠
 
几个街口的转角
墨汁洇开的“修表”铺
一堆废弃的铁
一堆废弃的时间
除了错乱，还剩错乱
 
时针，分针，秒针
时间的三足鼎立
360度轮替着白昼与黑夜
被齿轮掌控
嘀嗒声合拍着雨滴，或水流
 
三十年表匠
也不能校正春秋代序的双轮
几茎白发，几道额纹
仍迎合着一句“师傅，时间停了”问话的薄唇……
 
 
 
 



云上蝶
 
一片云追逐另一片云
似蝶，在天蓝的尽头
 
一种颜料仍在模仿云的色调
蝶在画的边框里飞，在爱情故事里飞
它的倒影在她眼睛的湖泊清澈见底
她是画的主人
 
而她的身后，蝶似一片云
在旷野，叶脉，天蓝的尽头里飞
众弧线的边缘
一个越来越小的句点……
 
 



渔翁之利
 
桨声溶入水，倒影也溶入水
一叶渔舟是一架力学天平
一头托着环山，另一头托住落日
都摁紧了渔歌唱晚的弹簧
无一丝倾斜，无一丝重量
不懂创意的鸥鹭
是如何涂抹水天一色的古宣
不藏刀斧的鱼网
是如何切碎了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