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楚辞



又至端午。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线装的楚辞
放在案前
随手打开窗子，南风一下子涌进来
翻动书页的哗哗声
让我想起一条古老的河流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披发行吟的诗人今在何处

——一卷楚辞
一条发源于屈子喉管、肺腑的河流
当君王无道，佞臣弄权，民生多艰
被放逐的诗人将满腔忧愤之情
倾注在这条河流里——但大势如此
即使如一只杜鹃，啼尽热血
又怎能辟了国将不国的邪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诗人将自己的节节忠骨——
节节清白的莲藕
托付给相依相守的河流，托付给
河流所能抵达的远方——此刻
在阡陌水乡，田田的莲叶、莲花，以及
尚在胎中的莲子
是屈子的多少代清寒的后裔

斯人已去，又仿佛从未远离
一节节太过苦涩的诗句，是一剂剂草药
抑或与生俱来的命运
一遍遍煎熬自己，难道只是为了证明
那个病入膏肓的世道的不可救药
以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一人性之毒的无解
追问与惶惑：当一个人最终殉身于
其心之所善、所爱
与其说是一个人的悲剧，不如说
是一个时代之殇、之痛
所幸存留于世的这一卷堪比日月的华章——
犹如上天问心有愧的补偿
让虔诚的后来者，仰天长叹之余
甘愿守护那一息尚存的余烬，春风吹又生的信仰

一卷楚辞，不仅是一个人的心灵史
更是故国纷纭旧事的唯一索引
其中每一个文字，恍若精神的乳头
我一一吮吸过
我所渴望的，无非是用我纤柔的笔尖
接续与增添它斑斓星光的一丝一缕
把诗人一生所爱的事物——
菖蒲、芷兰、修竹，抑或美人、琴瑟、桂酒
移植到我荒芜多年的稿纸上
移植到我当下逼仄、阴郁的生活里
朝饮坠露，夕餐落英
让一个楚人未竟的上下求索
成为今天的我有限生命的一部分

面向南国，再次捧起楚辞
沉甸甸的，像屈子最后抱起的那块
沉江的石头——
作为文学的压舱石
我想只有它才能压住时下世风的轻浮
压住此刻我仓促记下的一行诗句——
一只刚刚驶入A4水面的仿宋蚱蜢舟的轻浮



作者：王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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