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苞，本名马包强，1971年生，甘肃礼县人。汉族。现在礼县委办公室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高研班学员。甘肃省第二、三届“诗歌八骏”之一。2007年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三届青春诗会。曾出版多部诗集。




 
西山梁
包苞




西山梁
 
路总会通向山顶，无论是大路，还是陡峭的小路。
我喜爱更长的路。不希望很快就爬上山顶。
 
西山梁让我学到很多。
四时的花草，曲行的道路，时间和天空，都是我的良师。
 
紫菀花只开在山顶的树林里，鹅绒藤则长在山脚的半坡上。
有些郁积，走着走着就化开了释然了；有些无法向人诉说的，可以说给天空。
 
站在西山梁，和站在上帝身边并无两样。
风说过的话我记住了，雨说过的，我也记住了。
 
有一朵云我在半路上见过，有一场落日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西山梁摆在时间中，我爱着的一切，命我落草为王。
 
 
 
 
 
只有五月的西山梁给我安慰
 
我有时，会嫌恶自己
但西山梁的每一朵小花珍惜光阴，倾情开放
它们干净的内心和外表始终保持一致
 
我有时，也会心生倦意
但西山梁的小草，从石缝中把根扎进去
向过往的清风借水，浇灌如火的花朵
 
到了五月，有些花朵已经修成正果
有些还在盛开的路上
而一条通往山梁的小路，总用草木演绎人生
 
在一片山坡坐下来
马先蒿不会说“滚开”
夏枯草也不会
七星瓢虫会从裤管爬上来，它对我的信任
让我羞愧
 
在更远处的林子里
杏子已经成熟
紫菀花开得正好
红嘴蓝鹊会把熟透的杏子抛向我的脚边
 
这是西山梁最好的时光
空气中弥漫着花朵和果实双重的气味
一路走来，我因听不见人声而深深陶醉
 
 



西山梁
 
我熟知它的每一条小路
也熟知它的每一面崖壁
 
我熟知小路两侧的花草和树木
也熟知它们四季的轮回
 
我熟知哪个季节会开什么花
也熟知哪个高度会有什么鸟
 
我熟知天阴天晴风的味道
也熟知落雪飘雨空气的味道
 
我熟知远行者
也熟知深埋者
 
好久不去了
我熟知的东西会深入梦境
 
像一个老朋友，它看我一眼
又转身离去……
 
 



山坡上
 
小时候，我只关心山坡上可以结果的花草：
羊角蔓、地梢瓜、花馍馍、“害眼媳妇”
我清楚记得它们的鲜美犹如天赐
 
长大后，我关心更多的，则是那些花朵：
山丹花、马兰花、野丁香、补血草、野棉花
这些好看的花，我都曾给喜欢的姑娘采摘过
 
现在，我只关心那些在秋风中落入草丛的种子
每次路过，我都要朝它枯萎的地方多看几眼
我深信，与我有恩的事物不会轻易消失，春天会把它们一一唤醒
 
 



冬日西山梁
 
山脚的树叶尚未落完
但山梁上，已经片叶无存
 
光秃秃的树枝上
裸露的鸟巢像另一种果实
 
草丛里，死亡让各种枯萎
呈现相似的面孔
 
一片片的荻花长在路边，白茫茫的
风掠过，好像光忽然跃起
 
除了野棉花还在等待一个怕冷的孩子
西山梁已经是一片寂静
 
 
 
 
 
山鸟
 
叫不上它的名字
也不知道它的长相
它的叫声，像一口钟闪光的摆锤
在空旷的山谷里
晃过来
又晃过去
 
多数时间
鸟叫鸟的
人干人的
相互仿佛不存在
 
但每次爬到山顶
我都会坐下来
听它叫上一阵
像两个陌生人
在长路上相遇
打声招呼
坐下来，抽上一锅烟
又各自散去
 
想想一生
遇见的，都是我的命
我就会再坐一会
仿佛两个陌生人
不忍分离
坐下来，又抽了一锅烟
 
 



冬日速写：西山梁
 
枯落了的树叶
是灰黑色的
它是雉，和兔子的暖床
 
千里光、野棉花、风毛菊、荻花的果实
是白色的
它们都是风中的炉火
 
落光了叶子的树枝
是端直的
蓝天下，它们都是鸟巢的港湾
 
弯曲的道路
是空旷的
一年将尽，它还在等回家的脚步
 
背阴里的积雪
是持久的
它干净、凛冽，是西山梁的情义
 
 



小野菊
 
只有混迹蒿草，才是安全的
只有退身野外，才是自由的
只有寄情秋风，才是高贵的
多年来，我一直视小野菊为卑贱的蒿草
冬天深了，便把它割回来，当柴烧
小野菊，并不因此萎蔫，或者把金色的光芒暗淡下来
相反，凭着秋风，小野菊
年年都会让一面山坡变得辉煌无比
 
再次经过山坡，秋天已经深了
牧羊人正依着一面坡，眯着眼睛
享受秋日的静美和安恬
满坡的小野菊，也并没有因为他的瘸腿
而萎蔫，或者暗淡下来
相反，它的香，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浓烈了
它的金色，也比平日，辉煌了许多
 
 
 
 



秋日的西山梁
 
如果用“繁华”，来形容春日的西山梁
到了秋天，就只能用“盛大”了
 
小野菊和蒿草一起，把金色的花朵开满山坡
似乎秋风，也能把它们的香气吹动
 
狗娃花、山马兰，和紫菀花都是紫色的
有时，我无法把它们区别开来
 
实际上，它们的细微区别需要静下心来观察
一个秋天不够，就动用下一个
 
直到找到它们分布的高低、紫色的深浅
花瓣的疏密，以及叶片分裂的不同
 
当我俯下身子，长时间对一朵花观察
就像是陷入一种绵长的情义
 
风毛菊也是紫色的，可它是草丛里的大个子
兰香草也是紫色的，可它有诱人的薄荷味
 
千里光可以穿过荆棘
把花开到树梢
 
至于如何用它的花朵熬汁，让失明的女孩
看清千里之外，则属于草木的童话
 
我还可以细数那些散落在草丛里的花朵，地榆、风铃草
旋复花、山萝卜……但这无法触及“盛大”的内核
 
我说的是秋日的西山梁，一片叶子
可以点亮一棵树
 
我说的是一棵树，可以凭借一场秋雨
把血脉的涟漪传遍整座山梁
 
我说的是一片叶子枯黄了
一夜之间，整座山坡都会腾起火焰
 
我说的是，唯有死亡的静美和壮阔
才可以匹配西山梁秋日的盛大
 
而花朵们穿过四季，抵达从容
我爱它们每一片叶子面对死亡的态度，就像我自己
 
 
 
想家就是想念一面山坡
 
每次回家，路过那面山坡时
我都会长按三声喇叭
告诉埋在那里的亲人：我回来了！
 
昨天路过，已是半夜
静静的夜空里，三声喇叭格外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