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像怀抱 | 诗集选读
 
 
阿毛，诗人、作家。做过宣传干事、文学编辑，2003年转入专业创作。主要作品有诗集《我的时光俪歌》《变奏》《玻璃器皿》《看这里》等，另有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多部。作品入选多种文集、年鉴及读本，曾获多项诗歌奖。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
 
 

往事记
 
夜晚失眠白天鼻塞
还有顺时针或逆时针的
流年与恍惚
针尖与麦芒
 
搬移一场雾化
比如：饮烟
源自童年摔下水牛的砖窑
 
牵水牛上窑顶的牧童
永远留在了十二岁
 
当年他的姐姐负气溺亡的河塘
现已干涸
生着旱莲
 
健在的几兄妹
现在是分散几村的老人了
 
举目四望
尽是田野、树木
和树木之上的鸟巢
 
2021年3月26日
 
 
 
旧 知
 
在异地的火车上遇到故人
把旱地上的船开到了海里
 
今晚就一起
在船上看星星
 
看月亮又一次
掉进海里
 
我们面朝一个方向
双手各握两边风
 
思念没有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没有损坏我们之间陌生的情意
 
2018年11月28日
 
 
 
怀念东湖的一次朗读
 
泛蓝的胶片放出高音喇叭里的
语录、誓词、戏曲
 
地平线涌来的汽笛声、惊涛骇浪
和随你而至的风暴
 
时间过滤了高亢的朗诵体
而转向轻言细语
 
经湖心桥过爱情岛
我一路电瓶车至离骚碑
 
不用湿润喉咙，直接上台朗读
 
灯光打亮我的身影
和喉咙里的诗句
 
我一直怀念你的跟随
和杂草丛生的庭院
 
2018年10月27日
 
 
 
出游归来品蒹葭诗
 
芦苇借风声传播
它们的喃喃自语
 
江边的那一丛
要挽住波浪的手臂
 
归来者走进废弃的船
和水文博物馆
 
细味行吟者
给蒹葭和烟波的
 
诗，皆来自
古汉语、先祖与故知
 
我刚刚找到回家的路
他们在聚会上搬来
 
加德满都的金盏菊
和贝加尔湖的蓝冰
 
而江鸥离开水面
飞到芦苇荡中歌唱
 
2018年12月16日
 
 
 
乡村史
 
他从户外采回花来
她把花放在床头柜
和餐桌上
 
天井立一只大水缸
白天蓄着太阳
晚上卧着星月
 
那是他们最好的
乡村年华
 
现在他躺在病床上
她捂着他的手——
 
“孙子打来电话说，
你的老花镜和大衣钮扣
在水缸里。”
 
2019年2月14日
 
 
 
夜行火车
 
在夜行火车上
我从无睡意
 
习惯在黑暗中发呆
想某某、某某某
 
他们有的为人夫妻
有的不在人世
 
以前想他们会流泪
现在我只是望着窗外
 
雨从二月下到三月
从武汉下到深圳
 
张三，我的随身行李中
有你少年时送我的雨披
 
2019年3月1日
 
 
 
双鱼座
 
她出生时，是两条鱼
向东向西、向南向北
 
整个三月
她游在绿皮火车里
 
“我想让你看到
夕阳洒在我脸上的样子。”
 
“我想让你看见
星星披在我身上的样子。”
 
他上浮下潜
左冲右突
 
打碎了自己静谧的睡眠
和她喧闹的梦想
 
臭豆腐露出
日渐干枯的海
 
他们同时认出
生绣的门锁和走失的跑鞋
 
2019年3月15日
 
 
 
由宅基地启航
 
脱下满是线头的居家服
异装或翼装
 
离开碎瓦铺盖的厨房、阁楼
远离车轱辘、石碾
和迟钝的马匹
 
握紧去水利路的方向盘
 
从此，没有地址
或频繁更换地址
 
这非抖音里的游牧生活
是电闪雷鸣、多重彩虹
 
不要在斗室里
浪费余下的时光了
 
去流亡吧！
 
把手插在荆棘中或冰水里
就像插进头发里那样自然
 
2020年7月
 
 
 
忆童年
 
原谅一个羞怯的回乡者
以旧物填满朋友圈的九宫格
 
我只认得出生地的鸟叫声
画得出它们眼中的近邻与远方
 
水泥地长出的甜石瓜
断墙边长出的野香菜
被惊喜的手带至柴火灶旁
 
我踮起脚尖
看陶碗里的田野
和水缸里的天空
 
奶奶让我到田埂上
舞穿衣戴帽的稻草人——
我高喊：
“麻雀啊，燕子啊，
过来和我玩！”
 
你们看
我手心里有爆米花
也有握不住的流沙
 
2020年9月20日
 
 
 
春天来了
 
习俗是贴春联
报春花才是迎宾小姐
而真正令你走下车门的
是满眼的油菜花和害羞的早樱
 
我从城里带回三十六色油彩
但我知道远远不够
 
白天的口罩
由下巴移至手腕
再至柳梢
 
那在老家的露台遇到明月和星光的游子
以为成功穿越回童年而夜夜披着星月奔跑
终因水土不服而打了三天寒颤
 
春是来了
树枝将绿蔽鸟巢
 
但小鸟们都飞向远方
只有孤单的老人
守着老家
和永远回不去的童年
 
2021年2月21日
 
 
 
 
 
 
 
《像怀抱》，阿毛  著，武汉出版社2021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