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胡彤


 
本期摄影：胡彤
 
 
向一棵杨树低语 | 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刊《四川诗人》作品选
 
 
本辑诗人：
杨牧  张新泉  梁平  龚学敏  曹纪祖  蒋蓝  向以鲜  李自国  孙建军  牛放  尚仲敏 老房子  杨献平  凸凹  干海兵   熊焱  熊游坤  王国平  蒲小林  徐建成   李龙炳  李永才  李铣  金指尖  赵晓梦  彭志强   杨角   曹东  马嘶  敬丹樱  李斌  桑眉  吴小虫   黎阳  亚男   茶心  卓兮  易杉  陈小平  赵剑锋  彭毅  碧碧  杨雪  羊子  钟渔  邓太忠   龙克  蓝晓   张蓉  麦笛  罗国雄  胡马   龙小龙  黄啸   白鹤林  涂拥  宋光明  华尔  蒋雪峰  杨通  秦风  欧阳锡川  董洪良  文佳君  印子君  徐甲子  蓝帆  周家琴  孙梓文  黄世海   银莲  李沚  肖诗杰  胡仁泽  陈维锦  雍也  山刺  黄钟  祥子  李炬  涂惠  孔兴民  辜义陶  向瑞玲  李清荷  倪宏伟  王富祥  苏世佐  阿依卓  王小阁  李金玉  杨小娟  夕颜  李欣蔓  刘雪燕  韩俊   胡德  刘德路  刘宣  李凯



 
 
 
 
◎都江堰
杨牧
 
这是一个工程  一个
关于水的工程
一个只叫水生利不叫
水生害的工程
一个纯粹水利的工程
都江堰
 
关于水  有太多的可能
太多的形态  太多的走向
太多的福祉  灾难和结局
水把日月澄清泯晦
水把人马指东指西
水把天下任意摆布
水把江山随意沉浮
弄得历朝历代的  驭者
手忙脚乱
 
只有一个叫李冰的人
（再往前还有个叫禹的）
懂得水  懂得水的
温柔  和顺  野蛮和凶险
知恩图报
和嫉恶如仇
 
亲一株禾苗如亲爹娘
溺一座圣殿如溺小鸡
水是不可抗拒的
水的欲求不敢蔑视
它要横走  你就只好
深淘滩  它要竖走
你还只能低作堰
横竖把自己
变成一条水中的  鱼
你的需要  必须
首先是水的需要
 
这是中国唯一成功了的范例
一个工程
一个关于水的工程
一个个都把江山作为
养活自己  更养活水的
堰的工程
都  江  堰
 
 
 
◎撕
张新泉
 
撕是一种暴力
对于纸，即使再温柔
也是
 
一生中，我们总要
毁掉一些纸
总会与一些纸张
势不两立
在碎纸机莅临之前
我们体面优雅的手
总在乐善好施
温情脉脉的背后
清醒地干掉
一些类似纸的东西
 
笔使纸张获罪
纸在无法解释的绝境
被撕得叫出声来
文字的五脏六腑
散落一地……
人对纸张行刑时
是一种比纸更脆弱的
物体
 
纸屑会再度变成纸
再度与你相逢时
一些化不掉的字
保不准会活过来
咬你
 
 
 
◎战事截图
梁平
 
“绣球花垂下了枝头”
天空撕裂，钢铁履带碾压的五线谱，
跑了调，雪在烧，雪被染红。
 
枪口对准枪口，都在饮弹，
枪口之外有多少流泪的眼睛填进了枪膛？
 
士兵和士兵，百姓和百姓的身后，
父亲母亲、妻子儿女应声倒下，
大地很疼很疼。
 
炮火贴上标签怎么也唱不成颂歌，
隔岸的乌鸦穿上花衣还是乌鸦。
 
约北约南约东约西，约一场别人家门口的架，
约架的人在岸上，衣冠楚楚。
家在破，人在亡。
 
第聂伯河的斯拉夫民谣被斩断了音节，
泣不成声，一只流弹击中的鸽子，
正在向下俯冲。
 



 
◎藏羚羊
龚学敏
 
拼命的角，把天空臃肿的皮肤，用奔跑
划得尽是伤痕。
这不怪我，铅弹把我家族的天空
早已射杀得只剩雪片那么小了。
 
我只有用奔跑，把一片雪扯成一面旗子
白旗子，用来遮盖
电视新闻中，那些彩色的遗体。
 
我的皮毛在日渐升高的气温中一步步凋零
每朝上走一步，我的心才能清凉一点。
 
我的角因同族的对手们纷纷逝于子弹
而孤独，直至脆弱得被风吹化。
 
我的肺被越野车的哮喘传染
我一抖
草甸，是我朝大地咳出的一块伤疤。
 
我的名字
在不再手写的人们心中，一划划地死去
越来越简，直到整个高原被圈养。
 
我现在只能用薄薄的空气
再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削薄，夹在教科书中
供来往的火车，识字。
 
我现在只能用浅浅的草，提醒子弹
我是食草的一种奔跑
和子弹一样的奔跑
可是，子弹不听，它嗜血，嗜我，嗜众生
最后，还要嗜发明它的人类。
 
 
 
◎有一种爱叫不打扰
曹纪祖
 
有一种爱叫不打扰
所以你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但我看得见你的笑容
工作，生活，还有咖啡和红酒
 
我注意到你的生日
有人送你那么多鲜花
但是我不送，我已经送过九十九朵玫瑰
如果你收到，一定是穿越
那时我还年轻
 
生命与时空，令人迷惑
不可解，也勿须解
注定错过不是你的错
注定耽误不是我的误
 
有一份牵挂就好
留一声叹息也好
你看，春天又一次来临
草色青青，岁岁年年
 
 
 
◎盐锅里的鱼
蒋蓝
 
龙门一跃的呼啸
鲤鱼落入大平锅，吹皱一池秋波
卤水的泡沫推宽了长方形天际
鱼再也打不开鳃的手风琴
 
鱼渴望回溯到低微的生活
暴跳的波浪不断撕扯鱼的腰线
即将失明的时刻
长方形的星空凑然凝冻
 
鱼用长尾拍打钢板，阿里巴巴，阿拉巴巴
鱼看见自己骨头上的盐霜
就像锅边舞蹈的美女
回头无岸，就变成了盐柱，或盐肉
 
头撞南墙的鱼
把一架完整的鱼骨楔入钢板
热浪巅峰之上
鱼吐出比白盐更为灿烂的银鳞
 
多年以来，我经常与这条釜底游鱼遭遇
它在钢板里举起坚韧的刺
让我的未来如鲠在喉
我的全部所为，其实是一根鱼刺的穿凿
 
 
 
◎鱼嘴
向以鲜
 
到了都江堰
即使是这个世界上
最著名的名嘴
都是不敢开腔的哑巴 
 
在潜入江水
两千两百多年的巨嘴面前
人类所有的赞美诗
加在一起
 
也抵不过鱼的嘴
一秒钟分水工程中
所表达的数学绝对之美
一粒吞进或吐出的沙
 
 
 
◎挪威的黄金鱼
李自国
 
披挂一身黄金铠甲
将波谲云诡的风云抵挡
它一心要伸出玻璃缸外
寻找那身自由式滑雪的鳞光
 
一尾名贯北欧的黄金鱼
把它一生的流窜与荣耀
藏在自己的金氅下
鱼缸已成为不能囚禁的锁钥
它开启神和英雄的四界之门
屋子主人命运的追逼
成就了一尾尾昂首的黄金鱼
蘸着拉丁字母的海水写诗、作油画
 
黄金鱼来自异国他乡
它金发碧眼，背上的雷声
宛如忧郁海参，身材渺小
却翻阅回归偌大的海洋咆哮
而屋内闪动出人影，牛高马大
却被黄金鱼梦中栖息的一只天鹅
捆绑一片挪威森林的月光
 
 
 
◎那个秋天的絮语
孙建军
 
走过风，走过雨
看过你变幻时空的交舞
读过你气宇轩昂的长诗
好像风花前往的雪月
如是分秒嘀嗒的节气
纵然意气风发的天机
还将赤橙黄绿青蓝紫
聆听脉动，解读心语
便感动于一位圣哲箴言
 
一颗静静的籽粒
如果静静地等在那里
就仅仅是一颗种子
而她一旦落入泥土
便会升腾为无限的花朵
成为幸福为想象开放的大地
 
这便是我，最为真切的听到
确认，就是那个秋天的絮语
于是深深感悟，这多么不易
选择孤独，担当苦旅
以挣扎为秋的名义
做了一次临盆的母亲
为收获的喜悦
承受了幸福而疼痛的自己
 
我不得不仰望星空一般
膜拜这一束秋日光芒
她，在细枝末节的徘徊之间
给万物做了火炬
 
 
 
◎棒托寺里的石经
牛放
 
花掉两个朝代
才给茸木达
十万片没有身份的石头
正式颁发书号 
 
《嘎木绒》和《甘珠尔》拆卸下来的藏文
刻入石头的正面和背面
从此，石头的重量就是经文的重量
遴选的石头就这样入了佛籍
 
锋利的刻刀和敲击的锤子
清楚每一颗字符的深浅
每当经文的锋芒在石头上剥离
声音就一直在棒托寺弥漫
 
石头按经文顺序
一页一页整齐地叠放起来
此后，庄严的石头有多安静
经文便有多安静
只是不知这些厚重的经书读者是谁
 
如今，露出地面的石经成为墙壁
残缺得犹如被虫啃过的书籍
试问，谁点化了这些石头
或者，谁又被这些石头开示
 
寺外菜花开成潮水
蜜蜂沉湎于色早已不能自拔
而面对年年来去的春风
棒托寺里的石头竟然漠然得无动于衷
 
 
 
◎酒干倘卖无
尚仲敏
 
年关，从一个饭局，赶往另一个饭局
在车上，突然想起《酒干倘卖无》这首歌
八十年代，我有一个军用挎包
里面装着笔记本、钢笔、烟、火柴，然后就是一盒磁带
苏芮的，主打歌是《酒干倘卖无》
几十年过去了
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画面
一个老人，沿途收买空酒瓶子
她家里有一个小孩，等她供养
这个小孩就是我
 
 
 
◎绣川书院有一株喜树
老房子
 
“噫，这么笔直高昂，什么树呀”
他顺着新枝翘起的嫩叶
仰望。雀跃
是不停摇荡的问号
 
——“喜树”
树一样挺立的讲解员爽朗应答
 
“恭喜你的喜……”
鸟鸣般清丽的脱口秀
他顺着树皮纵裂的灰色浅沟滑进
她狡黠的鱼尾纹
 
绣川河一尾机灵的鱼
望文生义，荡起一汪春水
 
“我把‘恭喜你的喜’托付你，一定
替我守好你的亭亭玉立”
捻一管生花之笔，在书院的留言册上
他要绣下工工整整的情。先贤们
 
其实都有一棵自己的树
遑论悲喜
 
 
 
◎所爱即所伤
杨献平
 
我们所爱的，多数用来自伤
它们充沛，甚至很乖
平面化、打蜡，还要栽种鲜花
但凡入心的
必定早有亏欠
爱得越深，倒刺越长
锋利，根根见血，还提着微笑的月光
就像我爱的
器皿，风中的哨音
新皮鞋的舒适，一场雪的冷静之美
还有我生的，亲近的
他们总以为我隐忍
坚不可摧。其实我也只是一个人
有心，最怕的是：树干做成犁铧和镰刀
割掉树根。血流出来，还对身体充满仇恨
 
 
 
◎镜房诗
凸凹
 
这些天，我只想躲进一间房子
一间有门有窗的房子，一间被玻璃镜
覆盖了六个维度的房子。我要
自绝后路，不再想、不再愿
与世界同框。为了让细胞中的月亮
等待周三的复检，我让未来的我出面
放弃了八十年代诗派领袖人物的
饭局；天府广记三部曲
摆在宽窄巷的梦酒，也是
滴酒未沾。这些天，我要素茶淡饭
清心寡欲。我要拿出
九十年代办装修公司的本事，把房子
好好装修一番，让玻璃镜成为
所有的硬装与软装，唯一的
饰词与逻辑。在这里
出门进门，进出的是自己。开窗关窗
开关的是自己。我打碎六个方向的我
却有无数个我，从碎片的雪地
与太阳中露出脸来，跟着我点灯
微笑，做一些从未做过的鬼动作
即便我怎么去赴死，都有无数个我
在我死去的地方活过来，闪闪发光
 
 
 
◎怀念一滴雨
干海兵
 
一滴雨纵身而下
多少个朝代就这样过去了
出生、成长、死亡
有未了缘的人轮回了几次
雨还没有落到地面
 
落到脸上的雨是从前的
所有等这滴雨的人
都干渴成了灰尘
被这滴雨打湿的人
埋在了泪珠当中
 
一滴雨下得很慢
几代人就这样过去了
天空很空，雨可能在时间的
某段迷了路
举手望天的人一个一个
消失了，又一个一个
出现了
纵身而下的雨，是从前的雨



 
◎我幻想的人生
熊焱
 
我幻想的人生仿佛是在一棵树里
向着天空的高度，以密密麻麻的圆圈
来计数我的岁月
 
我幻想站在危崖之上，远离森林的绿荫
我幻想独立荒野，与全世界的孤独保持一致
 
我将拥有细密的纹理，那是我做人的底线
我将拥有松香的结晶，仿佛琥珀的泪滴
 
我将拥有取暖的木柴，供人们在风雪中生火
也供我在夜里熬着骨头给人类写一封长信
 
而在艰辛的磨砺中，命运赋予我坚硬的质地
那是百折不挠的气节，是滚烫的血液
与泥土融汇，加速地心的引力
最深处，那便是我根系
 
我幻想的人生仿佛是在一棵树里
向着天空的高度，接受星光的抚慰
聆听万籁的教诲。但我悲哀的是
总有人，会向时间递上锯把和斧柄
 
 
 
◎山寨  老人和狗
熊游坤
 
生于山林。沉寂在干净的木屋，
用遍山花草喂饱潦草的生活。
 
山风回响木屋的清凉，与一缕
晨曦擦拭风干的农具。草木已深，
鸟鸣牧放于群山，拂过岁月的棱角。
 
春天，梅雨是最好的颜料，
任意涂抹出天空的斑斓。
木犁，在田野上瞄准青青草色。
 
秋天用竹叶作哨，吹红漫山枫叶，
吹黄田野的稻子。晚霞随
远去的牧笛，穿透高山的脊梁。
 
石磨碾碎的泪滴，流进
粗大的土陶碗，沮丧和叹息
酿成一坛烧酒，把一寸光阴点燃。
 
嘴里淡出鸟味的日子，吐出一群
瘦小的星星，在空中凄离而忧郁。
 
生锈的铁锁锁上了山寨的门，
锁不住河水断流的声音和山坡草木哆嗦。
 
老人与几只啃浅草的羊坐在
秋风里，伴着村庄锈蚀的铁锁
相守遗落的时光。 
 



◎听崔巍唱《母亲》
王国平
 
一直陷落在沙发里的身姿
突然已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此时，你手握话筒，全神贯注
深深地往肺里吸进一口气
用最宏亮的歌喉，唱：母亲
其实，你是想用最大的声音
把已远走多年的母亲，一步一步地
喊回来，喊回已搬迁多次的家
 
用“多”为母亲递上一张毛巾
用“蕊”为母亲搬来一把椅子
用“咪”为母亲端上一碗热饭
用“索”为母亲打来一盆洗脚水
用“发”为母亲数一数头上的青丝……
 
数着数着  白发就少了
数着数着  泪水就来了
 
作为听众，我们也在四分半钟里
匆匆回了趟家，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返回时，个个都泪流满面
 
 
 
◎石头记
蒲小林
 
一块巨大的石头，被立在北方的公园里
它曾经是南方最突出的一部分
是峭壁、是峰峦、是岛屿、是岸，现在
它成了雕塑，与日月、胡杨和风霜一起
压住了北方的苍凉与空，同时又以
精雕细琢的纹路，留住了人们对南方的
依恋
 
它被置放于必经之路，正面是一尊威武的
雕像，背面是大面积的留白，像是
刻意空出来的想象空间，由于被路过得
太多，被祈求得太多，渐渐地，它被各种
心思和眼神磨得有些变形，以致局部已经
开始风化，整个重量，也明显比先前
减轻了许多
但它仍旧风雨无阻地屹立着，被注目
被托付，有时也被无限地神话和依赖
仿佛它就是王，就必须呼风唤雨，并掌管
万物，就这样，它内心的沉重，渐渐超过了
体重，直到某一天被一场大风掀倒
人们才猛然发现，原来它并不是一块石头
而是一尊面具
 
 
 
◎歌我国第一代核潜艇基地
徐建成
 
老船长在中南海挥动巨手
中国的核潜艇  要从无到有
只争朝夕  一万年太久
 
号令声中  青衣江如青衣一甩水袖
第一代核潜艇孕育在夹江山沟
辽阔海疆要有国之重器巡逻镇守
核潜艇的产房就设在这座山头
 
一幢幢一座座平房小楼
干打垒书写着科研春秋
夜深沉人不眠挑灯战斗
青衣江映照着满天璀璨的星斗
 
星斗辉耀着小小环球  沧海横流
中国一代代核潜艇早已在深海遨游
蓝天大海日夜高唱着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
从青衣江畔  从大山深处射出的
这一支支很稳很准很狠的箭头
 
注：该基地已部分对社会、企业和游人开放。
 
 
 
◎布
李龙炳
 
布长大了，抱着自己的名字睡觉
包裹着马的蹄声又梦见江南
布自己温暖自己，布，一个穷人
一生只有一件衣裳
 
一场雨一直在跟踪我的脚印
我的鞋是布鞋
布鞋湿了，人还在布上飞
我的翅膀是张开的剪刀
 
布长大了，包裹着成吨成吨的钉子
开始和时间赛跑
布里面可能是吕布，布外面可能是貂婵
我坐在你的对面，布在我们中间
 
再大的布也会漏下现实的指纹
当太阳暴打一粒种子
当种子消化了我的鞋子
当我赤脚踩着玻璃，布把我抱得越来越紧
 
 
 
◎春天的交响
李永才
 
枝头上的春天，说走就走了
围绕三月的命运
所有的花朵，都以乐章的方式呈现
各自开放的节奏
一会儿是桃红柳绿的G大调协奏曲
一会儿又是落花流水演绎的
D小调奏鸣曲
一个乐章延续到哪里
与你相关的风，就吹向哪里
在叙事与抒情之间，琴弦可断
而季节的风光不断
像一个历史的新客，沉湎于命运的交响
可以在回家的路上
顺手牵走落日，但必须用一生的蓝调
守住一场旷世的风尘
 
 
 
◎本命之年
李铣
 
很多事情皆起于偶然，而时光不是
我在睡眠，时光必然溜走
醒来，已是本命之年
 
“我欲乘风归去”，高处有暖有寒
熟睡中的你：不知春来早
——我闻鸡起舞
刀剑斩断过往的乡愁
和与世界的距离感
 
你的赞美是爱，回馈拥吻时
丢掉燃烧一半的香烟
另一半，投入流浪的瀑布、怒放的喷泉
 
亲爱的，时至今日
初恋像游蛇一样缠绕我
又像归根的落叶，甘愿被践踏
美好而永久的抒情，喊出痛感
 
打磨一块生命的磨刀石
 
 
 
◎桃花与酒
金指尖
 
因桃花而得名
桃花开遍了人间的眼睛
 
沿着三月出巡的一道瀑布
饮一杯陶醉一次。岁月之眼越来越明亮
谁来赞美
这一杯红尘之花的酒？
 
我今天要说
那瓶桃花醉，清亮，透明，润泽
淡雅的黄
已大于抚摸和赞美
 
这次你掏出的，不仅是湿漉漉的唇
就像长江掏出月亮
和江阳古国的回眸。我放下修辞之心
安坐于时间之上
为一阙以桃花命名的词喝彩
 
是的，在泸州
香艳。柔夷。就是一朵桃花
三生三世的生命力，那些老熟的瓶子
足够以一束流动的火苗
指向英雄的侠骨柔情
 
一切的隔膜
或放下，或溶为水，溶为三月
我们不见不散，不醉不归
 
 
 
◎遇雨
赵晓梦
 
该来的总会来。花径崎岖
柠檬在秋天身上使劲泛黄
一到这里，身上的力气就小了
脑子只用来思考眼前的事情
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
风晃动着每一片叶子，也晃动着
每一颗开裂的果实
 
阳光藏在阴云背后沉默不言
脑子空出来的地方装不进新东西
看水，水就在山间岩石上流淌
看云，云就在树梢上飘飘荡荡
雨点的深浅与冷暖
不过是一只鸟惊飞另一只鸟
缺席的肩膀寻找着兰花的嘴唇
 
我不走了，让雨滴一个一个地来
从红豆杉和无刺冠梨上来，从斑竹
刺竹上来，菊花、栀子、银杏
早已占据方位，飞蛾树张开蝴蝶的
羽翼，金黄色的绒毛落了一地
竹荪和香菌醒来，强势得一塌糊涂
——地上全都是尊卑长幼的序次
 
 
 
◎武侯祠记
彭志强
 
大门，是诸葛亮的身份证
大匾，又是刘备的户口簿
 
门前照壁，这个副本不能轻视
在于它才是三国遗产的看守者
 
照壁之外的水泥路
就因水泥不识遗产，才吐不出远方
 
反复碾轧的时间多是变形的烧饼
解决不了问路人面黄肌瘦的问题
 
越来越多的汽车参与了我们的大生活
却无法参与北伐的蚂蚁回家这类小事
 
两尊石狮装聋作哑，其实是行明礼
它们心知肚明英雄帖里寄居着小人
 
无名无姓的风往往选择在路上修行
是因方音消化之后，便不再是方音
 
哪怕是误入照壁之内的风
也得听话地蜷缩在门前石梯上
 
只有剃光头发的风
才认得武侯祠大门，撑着汉昭烈庙的门
 
尽管香火管理的蜀汉脾气依旧火爆
清朝人打理的硬山式建筑仍然硬气
 
据说它硬就硬在不怕火
三百余年战火，真的就阻断在大门之外
 
 
 
◎猛禽在世
杨角
 
大山收敛起翅膀，它仍是猛禽
是黑背雕和白头鹞的化身
猛禽并未远去，只是藏进了石头
盖着一层厚厚的地衣
在川滇交界的乌蒙山一带
山脉蜿蜒，首尾相接
如一只秃鹫领着一群鹰隼
我曾在月光下走过峡谷
穿行在猛禽之中。远处的山峦
有一只鸮黑白相间的头颅
陡峭的巉岩暴露了它的喉咙
我的先人借一抷泥土
保存着呈堂的骸骨
几千年了，我们说人类古老
其实猛禽更加古老
它们蛰伏人间，没有向人类宣战
但上帝，也没有召回它们
 
 
 
◎我已经不在这里
曹东
 
我已经不在这里  我的身体
是一个旧地址
一阵风
就把骨头吹乱
 
但我无法停留下来
一直在黑暗的街区行走
靠着
内心那一点小毒素
 
 
 
◎在冶勒湖
马嘶
 
暮色中有黛、有黧、有缟
有彤……湖水漫向群山
近乎天堂
彝人兄弟埋头宰羊，寡言
旷野幽暗，人们矮于火苗。羊倒挂
四蹄剑指星空
剖开的胸膛冒出缕缕白烟
但它一直努力保持着羊形
我们形骸放浪
不成人样
手中浊酒，洒向湖面
那一夜，醉后大词用尽
清晨离开，羊骨成堆
像座小小的土庙
我深鞠一躬，不敢人语
 
 
 
◎一个人的岛屿
敬丹樱
 
群居动物也会落单
一只帝企鹅摇摇摆摆，从电视的右上方
走向左下方
冰层融化的速度前所未有
看起来难以想象的
恰恰是不可避免的生活。谁也不清楚它的目的地
包括它自己
——笨拙的坚持让人心疼
那个傻瓜也是这样啊
分镜头里的一间铁皮屋，他推开泡面碗
埋头写代码到深夜……
作为最孤独的物种，太阳朝升夕落永不止歇
余晖落在海面，还能隐约呈蔷薇色
催眠自己多么必要
隔着电话道声晚安也感到幸福
——而大寂寞之美并不是我们能够领受的命运
更多时候我们自渡。试着在一个人的岛屿
用孤独
搭建两个人的辽阔



 
◎在某高端理财私享会上走神
李斌
 
会场宽敞地容纳下
缓慢走进来的各色欲望的心思
灯光随音乐的激昂
闪烁在脸颊
像兴奋浮在矜持面上
点心摆放的精致
等这些穿着精致的人轻轻捏起
我找到自己桌牌的位置坐下
掏出诗稿审读
主持人分享着肥得流油的财富故事
把我腻得头晕眼花
讲师是根小小的火柴
在财富的皮上一划
听众们便燃烧得赤裸裸
话筒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
他们在响亮地理着财时
我在默默地理着一句诗里的一个词
 
 
 
◎看你嘛
桑眉
 
秋天连绵起伏的草坡 
现在我不喜欢了 
不喜欢一个人在坡上坐着 
佯观天象，直到月亮转身 
映照愁容 
 
在春夜，我早早睡下 
像刚出栏的小猪不害怕 
不做梦，半夜醒来不叹息 
喝点槽子里冰凉的水 
倒头又睡 
 
我睡着的时候 
月光会把唇边的细绒毛揉更细 
把眉眼理匀没有波纹 
把睫毛上的蓝水晶呵得更蓝更透明 
像你见到过的薄薄的蓝雪 
 
——反正你喜欢或不喜欢的 
她都会抢先下手摸一摸 
看你吃不吃醋 
看你还操着手 
看你嘛
 
 
 
◎有时月亮就是慈悲
吴小虫
 
有时我看月亮升起
升起在傍晚炊烟的天空
我看她，静静地悬挂
亿万斯年不掉落下来
我看她，低眉顺目
即使乌云遮住了光辉
即使，我看她
一会儿又见到了我的双眼
月亮在傍晚升起
升起在我心灵柔软的地方
升起在我看她
她只静静地悬挂
既不照耀也不吵闹
或许只是为完成自身
我看她，大地因此有了道路
我因此有了双脚
月亮成为慈悲
 
 
 
◎一片雪花总是把命里的冷存在纸上
黎阳
 
命总是比纸还要薄一些
雪花的重量，只能轻轻的
留下一滴温暖之后的泪痕
这比什么都重
 
雪花的融化，不仅是矜持
还有保守，他们飘荡在岁月的深处
在所有被风刮走的痕迹里
雪留下来的冷一直在蔓延
 
那些被阳光带走的炊烟
和草房上摇曳的枯草
都是雪的命，这命里
阴阳和五行只是算命人的标识
 
没有谁可以从命里取出雪
那些被雪掩盖过的白菜
和深埋在土壤里的泥腿子
不是萝卜就是土豆
 
一片雪花落下来
所有的收获，也就进了尾声
这是最好的一道幕
隔开了少年的懵懂和青年的忐忑
在天命之年，痛快地下一场懊悔的大雪
 
把自己没有清算的命
盘点清楚，该跪的跪
该还的还，还不完的留给大雪
留给所剩不多的春天
 
 
 
◎割韭菜记
亚男
 
田野已经绿得很忧伤
那片韭菜从地里长出来早就等不及了
 
拽住一把韭菜，请不要连根拔
另一茬韭菜
还要从刀口上长出来
 
改嫁到城市的阳台上
瘦小的身躯近乎孤独
但还是一茬一茬地生长
长到我想要的摸样，还是故乡的味道
 
省去翻山越岭，顺着阳光
割一把，做成馅儿
便是一个人的团圆
 
 
 
◎春分
茶心
 
一场春雨，在太阳黄经
零度，簌簌落下
 
雨丝，如木匠手中弹出的
一道墨线，落在春天的中央
 
风，在墨线处轻轻一切
春，就只剩一半了
 
2022/3/20春分
 
 
 
◎立春
卓兮
 
在寒风中搓手等待
等一个人复活我春天的属性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那个
在冬天旧病复发的旧人
春风二钱、花红三两、草绿一片
以及所有关于春天的词语
都是复活我的良药
 
你依然是唯一的药引
引我走向料峭的花枝
重新开一次花，试图
把一个旧人翻新成良人
 
这么多年了，你是否
也做着这些相同的事情
 
在寒风中搓手等待
等一个人立在眼前
从一堆鸟鸣中拣出春天的前奏
小心翼翼地，在又一年的开端
作序……
 
 
 
◎水声辩证法
易杉
 
水的内部一定有冤情
跌倒了又爬起来，冲向不确定流速
敌不过的鸣禅，只剩下硬壳外衣
灵魂之体，怎装满时间的沸腾
它俘虏了暴雨老儿和雷电的多次设计
也俘虏了多次想从洪水中避开老石敦
泅向那朵黑瓦上蓝得要命的浮云
 
 
 
◎给母亲的信
陈小平
 
亲爱的母亲，现在是早春二月
动车正全速驶向远方
冬青长出鲜嫩的芽，灼烧着残霜
在它乡，我并不孤单，我没有
锋芒毕露，像你一直警醒的那样
我已与自己握手言和，已学会
在宕荡的溪流上歌唱时光
我知道，你已原谅了再婚的父亲
在天国，与他居住在先前的居所里
让满屋子氤氲着柴火燃烧的香味
……这是梦中的一幕，那么真实
我还看见你站在灰色的站台上
目送绿皮火车慢腾腾地将儿女
运到你年轻时向往过的出海口
亲爱的母亲，今天，我给你写信
你会说：哦，是那个犟牯牛平娃子
“他们迟早会让你吃尽苦头”
你说的没错，在我哭泣和痛苦时
母亲，呼喊你就感到温暖和安全
感激你，安放在我心中的
善良，如你的善良一般的光辉
使我在仁慈和宽恕中，学习
直立行走，又在嘲讽轻蔑中
感知到万物的结局
 
 
 
◎冬至畅想
赵剑锋
 
那么多羊的骨头躺在一起
相互取暖
相互不说话
你挤着我，我挤着你
彼此挤出骨油
挤出最后的水分
和那些多余的肠胃
一节一节，肝肠寸断
那些多余的心叶和肺片
迎风招展
成为冬天的另一张脸
 
骨肉相连，走到冬至这天都没分开
一只完整的羊
躺在节日里团聚
今夜的寒风还在磨刀子
锋利的刀尖又将递进羊的咽喉
我没能劝阻流淌的鲜血
我只看见从汤里站起一只羊的肉身
重新返回草原
 
 
 
◎观酒辞
彭毅
 
我不善饮  并不是对酒有敌意
而对它和海量的人
有种天然的敬仰
每当穿过朦胧的烟雾
看到世界与人性的B面
绕过日常的装腔作势  见到真实
 
人生怎可以轻易服输
无常才是常态
只有把混沌的生活翻转过来
举起杯  拐过弯
才能与自己握手言和
 
慈悲  本是人之本性
岁月的长河锐角锋利
要多少次跌宕起伏、刻骨铭心
才能把自己打磨得圆润光滑
要用怎样曲折的方式
才能把日子灌醉
 
能背千斤之重
必有能存千斤之体魄
能享千金之惠
必有能存千金之德性
我尚不能饮  必有改善之距离
虚荣  贪婪
怎能请回心中的神
 
通往酒庄的路上
我一路摇摇晃晃  拐弯抹角
人生不就这么回事么
拾级而上  到达山顶
入夜  天宝洞上  脚踏群峰
我  一个酒的旁观者
观灯火璀璨
乘着酒糟的芳香
昂首  禅定
 
 
 
◎音乐指挥家的背影
碧碧
          
你黑色刀削的背影
如教父的圣经
写满上苍，赠与的箴言
 
就在今晚
一切情绪的煽动
闪电与雷鸣的节拍
被你，指尖的魔棒
完整舞动与控制
 
汹涌不息
或凝练成冰
 
黑暗中突如其来，那道飞翔的旋风
恰似大师笔下
那只孤独而疯狂的雪豹
竟然温顺，在你双臂滑动的弧度间
摇晃起舞
 
当眼泪定格
背影，正指引着暴风雨的方向
哭泣的雪豹
穿越大诗灵魂的疆域，又将奔赴何方

 


◎持光者
杨雪
 
你沿着丰盈的河流而来
你沿着高粱饱满的穗子而来
在大地辽阔的滋养中
你的辞赋流光溢彩
隐恶如烟被逐出灵魂的居所
持光者  内心坦荡  大爱无私
才会持久  让光亮温暖人心
那些爱，已铭刻于石头上
只要我们坚持诵读传承
洪亮的声音
终究会让邪恶和腐朽
逃遁于天边
 
 
 
◎院子外面的脚声
羊子
 
呼吸一样急促在院子外面的脚声，
月亮越看越美的时候响起来了，
一首紫色的抒情曲。
 
睫毛中忽闪的蝴蝶都看见的美。
 
肌肤上走来的轻柔，
这青春的脚声从时间的尽头传来，
夹杂红盖头的慌乱与痴情。
 
山口胸膛起伏丝绸的目光，
荷叶展开绵绵的绿。
一波一波烟雨走过去，
把院子里的嘈杂一一带走。
 
心林里鸟飞鸟鸣。
 
花伞遮住的思念亲吻整个的正午，
连院墙外的涛声都熄灭了，
季节跌入土壤的里面。
 
从轻风的呼吸和流水的心跳，
还是听得见那层层细密的脚声，
下午茶一样的静。
 
 
 
◎永兴寺
钟渔
 
夕阳敲响鼓楼的晚年
茶园退让出一条曲折的山路
 
有人背着手，在大殿前诵读
“南无大轮金刚陀罗尼”
照壁生出的苔藓，在晚课后更加葳蕤
 
“尽虚空界，生死六趣有情”
雨水，溪水，泪水
流经此地，皆成甘露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拾捡青石板上的
经文，暮色中曼珠沙华伸出
柔情的触须，她所经历的饥馑与伤痛
忽在此刻悉数得到抚慰
 
“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
永兴寺阖上山门，她和他失散多年
的暮春，都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填满
 
 
 
◎一把刀子
邓太忠
 
一直心怀叵测，把光芒
涂抹在记忆的深处
没有白昼的日子，见到谁
都有一腔的愤慨
 
刃口骄傲放纵的谈吐
越是犀利，一些事物的伤痕
长出难言之隐
让一些迷茫的视角，从血色
蜕变成雨后的彩虹
 
只有被砍伐的树，朝思暮想
刀脊上行走的真理，能否
唤醒所有的过往
 
一切都是一切的，疼痛的过程
是生的回荡，也许
是死的交响
 



 
◎诗的忌语
龙克
 
诗，关键在于诗意，诗境
写多，写少，不重要
能把花朵种植在骨髓
能把大地手捧在掌心
能把疼痛幻化欢乐
这，就够了
 
不要说老子天下第一
你只是一个词汇罢了
甚或一撇一捺
 
不要高高在上
不要狭隘到容不下一粒沙
半点尘，三分之一的埃
 
星星在头顶闪烁
花朵在路旁盛开
夜莺在窗口啼鸣
这是一种缘分，幸福
 
不能陪你到底
但，在路口垭口
会有稍稍提醒，哪怕
一根手指，半个眼神
 
 
 
◎长海之冬
蓝晓
 
山脉的锋刃在此柔软
无以名状的蓝在漫卷的风中
一个扭腰
春  夏  秋已成过去的时间
 
神明高扬的手臂拂过长夜
纯净的白迅疾铺开
那些绿蓝  黛蓝  宝蓝  冰蓝……
谜一样下沉
 
岸边，松鼠们瞌睡在洞里
赤桦的桠枝上
画眉鸟稀疏零落
只有万年柏树依然孤傲  剑指苍天
 
东方，太阳正破云而出
坚硬的冰层跳动金属之光
神的话语带着音韵从湖水根部传来
由近及远漫过山岗
 
 
 
◎在夜晚
张蓉
 
在灯光里捉一尾小鱼
放进你心里，灯火阑珊
咖啡飘着香气，竹叶青显然多余
所有坚定活下去的事物
都在我眼里波光粼粼
 
 
 
◎我的二维码
麦笛
 
人到盖棺时也很难定论
自己说不清楚，别人更不能
最简单的办法是，死后请一个匠人
把曲折的命运雕刻成二维码
算是我留给世界的最后一方印章
形状必须是祖屋窗棂的样子
镂空的，百年之后
就把二维码安放在我墓碑的正中
扫墓人一眼就能扫出阴阳世界的五味
扫完码，不忍离去的那位
估计是我的亲人，也可能
是我的敌人
 
 
 
◎石头歌
罗国雄
 
石头里寄宿着莲花山
石头里倒淌着无量河
石头，能养命牛羊草木
石头，能谋生村寨人烟
石头上出生，石头下埋人的小凉山
每天仿佛都在用石头叠罗汉
望落日浑圆，是飞上天空枝梢的
鹅卵石，迸裂后想结的火晶柿
盼月满天涯，是马边河投奔了岷江长江
怀抱星空醉氧的玛瑙石，回望来处的
披毡上，那接近沸点的露珠一闪
 
如果你捡到一块受天真地秀
日精月华的彝乡石，能透视它彩绘的
烫金的、磨砂的，烤漆的红黄黑三原色
就能逐一解密，彩虹桥那边，云雾那边
的滚烫山水，套娃般藏着的悲喜和爱
 
要么世界安静
要么石头安静
世界和石头都安静的时候
你就是那个春潮带雨急的漩涡
有疼痛、动荡，和不安的时刻
仿佛心被掏空的地方
还可以再掏空一次
 
石头有时候也会流泪
从它摔了一跤的纹路中
取出百转千回的恍惚
你就成为人父
你就成为人母
 
 
 
◎春天，你好！
胡马
 
在旋转楼梯上下坠如天使，
他抛弃的烟圈轻轻流成一滩税源。
夜色经过建筑和无名指时，
一种暗物质自他身上拉开帷幕，
在眼角上凝结如铅液，
或许，那是神的眼光。
落虹桥街担心他的空裤管突然
伸出一截腿把街沿绊倒。
流浪汉、乞丐或街头露宿者，
当他们借助不同身份出现，
表明春天觉醒的代价已经被支付。
他们是邮戳、蘸酱和铅笔屑，
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楼间距的秘密，
像星星悄悄闪耀在天空。
他用眼神向春天发出凛冽问候：
你好！亲爱的族类
到了应该替换翅膀的季节，
别让肺部积满西伯利亚的火山灰！
 
 
 
◎桃花开
龙小龙
 
像一簇火苗憋闷了许久
从近乎干枯的体内里蹭蹭地窜出
如此急不可耐
一夜就煨热了整个村庄
 
桃花开。开满令人倍感悲壮的亲情和温暖
母亲面庞红润
她在风中急急奔跑
为女儿在黑暗中绽开的一场血崩
 
就这样，我生命的隐秘被再次说破
十八岁的影子
掀起节节向上的桃红
把乡村里的情事炒得沸沸扬扬
 
 



◎遗产
黄啸
 
从一串噩梦中及时醒来
是幸运的，如同再生。
睡衣水湿，而三倍心跳
足可让玻璃窗嘎嘎共振。
 
梦中景象，父亲曾多次讲过。
他的旧事，我未有幸经历，
还是一个成天被泥巴玩的孩子。
它的尾巴扫过我的童年。
 
今夜，我却用自己的脸替他
重演旧事——莫非像他的
秃顶和打鼾一样作为遗产，
而我必须成为孝顺的儿子？
 
推开窗，我终于认出那
梦中之城：星空般盛装，却又
空无一人，像提前的宵禁。
 
 

 
 
◎诗歌论
白鹤林
 
清晨街道上，见一老妇人
背两扇废弃铁栅门，感慨生活艰辛。
夜晚灯下读诗，恰好就读到
史蒂文斯《人背物》，世事如此神奇。
难道诗歌真能预示，我们的人生际遇
或命运？又或者，正是现实世界
早先写就了我们全部的诗句？
我脑际浮现那老人满头的银丝，
像一场最高虚构的雪，落在现实主义
夜晚的灯前。我独自冥想——
诗歌，不正是诗人执意去背负的
那古老或虚妄之物？或我们自身的命运？
背门的老人脸上并无凄苦，这首诗
也并不须讨厌和虚伪的说教，
（像某些要么轻浮滑稽，要么
开口闭口即怨天尤人的可笑诗人）
我只是必须写下如下的句子：在我回头
看老妇人轻易背起沉重铁门的瞬间，
感到一种力量，正在驱动深冬的雾霜，
让突然降临的阳光，照澈了萎靡者的梦境。



 
◎候机
涂拥
 
“前往泸州的旅客向树卿
请你马上到2021登机口登机”
广播播了许多遍
摆渡车再次开来
可向树卿没有出现
我们看不到一个年轻人
带着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朝气而来
也没看到2018年的一个老头
拄着一小片肿瘤
颤抖着咳嗽千万遍
只有我知道向树卿不会来了
他是我父亲
2018年5月21日搭乘天国飞机
已抵达了星辰
可我仍然喜欢听广播
一遍遍呼唤他
不敢离开，害怕他突然来了
找不到儿子，也会去机场广播站
 
 
 
◎夜行者
宋光明
 
他们无一不是朝着光明而
步履蹒跚地向前，向前
风雨的声音掩盖了他们内心
渐渐拔节的小草和开放成
哪怕一朵小花的短暂的惊喜
还有那诡异地闪烁在群星之中
隐逸光芒的渴望与焦虑
 
他们若停止前行，同样可以
欣赏并分辨幽幽暗香，聆听到
五颜六色的盛开情话和
如期到来那样获得的清晨
在满纸上书写他们的权利证书
 
他们考量着我的智商：
——那艰难的奔赴究竟是
逃出去还是追赶什么？
我不是大地
只有大地才懂得
那无言而又执着的回响
 
 
 
◎水车和盐
华尔
 
海水退下，灵魂就枯萎了
腌渍在酱缸里的蜉蝣，成了
人们调味的青春，知道
 
那游离在燊海井里的胡子吗
等了一千年的白渴望重生
 
博物馆的水车从黑夜转到黎明
又从黎明转到岁月的丫口
长在顶层的风，化身龙
的后裔，那鱼骨架起的黄昏呀
用灵魂的高贵在吟诵一粒物语
 
 
 
◎云岩寺
蒋雪峰
 
这座寺庙挂在照相馆的橱窗里
在这个变灰了的世界  依旧黑白分明
它的背景  两座孤峰  老死不相往来
一根铁索  仿佛脐带  链接着血缘
这唯一的桥梁  除了乱云  高僧
依旧有人  冒死飞渡  看见命运在尽头
也向胆大妄为者  偶尔微笑
那时我背着书包  上小学  还没有彩照
那时  它离我比唐朝还远  被云包裹
它神秘的气息让我想到世外高人
他隐藏在窦圌山上  夜观天象
在波澜不惊的银河里  钓想要的鱼
 
多年后  它的秘密裂开
一座藏经的木塔  源自宋代
一个叫窦子明的人  唐代江油主薄  辞官
把一口井  背上悬崖  结庐而居
信仰  只有放在绝境  才能独善
精神  只有经过时间的熬炼  才能凝固成丹
清代的画谱上  窦圌山  静悄悄地躺着
被无数双手  用水墨丈量  云岩寺  像被天空
挤干墨迹的一段白云  映衬着高远
 
为它镀金的  却只有一位唐代诗人
只需要一行诗歌：“樵夫与耕者  出入画屏中”
江彰平原  盛装美的器皿  劳动者  让春天怀孕
哦  李白  家乡在他诗酒里吐艳
邀月的姿势  从此被月亮定格
杯中酒  把云岩寺飞檐上的鸟  醉成唐诗
彼时  他的笔  还来不及为庐山  峨眉山织锦
吴道子还在夔门  在惊涛中  苦等着与他擦肩而过……
 
 
 
◎梦回天马山
杨通
 
丢失了抱过我的小地名，丢失了牵过我的茅草路
那是天马山，无论月光浓烈还是寡淡
都是我未曾饮尽的糯米酒
 
鸡鸣狗吠是扎在我身上的刺，伤着一颗过客的心
那是天马山，往事的轮廓在花瓣上荡漾
晚霞绣在梦想持续燃烧的苍穹
 
过往的春天里集满温热的坟茔，新生儿芬芳降临
那是天马山，今夜我拖着生命疲惫的网
回来，寻找一处晾晒的地方
 
 
 
◎奥克兰：生死推开的海岸线
秦风
 
都将消亡。包括在我眼里手里
体内的你。无论真实，或者想象
都将不辞而别
像突然的死，意外地撞上了我
以及彼此为避难掩藏的孤单
存在比活在更陈旧更长久
比死亡更沉默，比沉默更破碎
这逐水的海岸线，一种生的偶然
撞上一种死的意外
我与世间隔着苦难之海
我与自己，在意外之外一见钟情
你是我珊瑚心底斑斓的暗室
被误打误撞的水草曝光
看不见有谁，看不清你是谁
谁，正掀开自己，拍岸涌来
 
 
 
◎父亲
欧阳锡川
 
蓦然回首，扶犁的父亲
把岁月酿成银丝
挂满自己的头顶
我想起了父亲
一个真实的农民
 
我抓一把泥土
准备回家
就看见从中午开始
父亲喝着清水
与土地对峙着
只有沉默的语言
 
在某个夜晚
轻轻地怀念起父亲
土地，还有那把锄头
以及炕上父亲留下的汗渍
像合上一本不可忽略的书
合上双眼
父亲“修理地球”的节拍萦绕……
 
在风尘中沉默着一个浮世的眼神
一个脚印两颗星星
走近墓茔
 
找到了秋天
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
想起双亲
记起了锄头、土地
想起父亲的腰变成弓
想起父亲的脊梁和握镰刀的手
 
 
 
◎半夜声音
董洪良
 
咳咳咳，呻吟、喘息
像喉咙里有痰，像身体里
被虫子在咬噬一样
脚步声、惊呼声、慌乱声混在一起
如某城深夜发生了惊天大案：
楼上死人了——
绝望的冷寂占了好长时间
然后是哭声传来，嘤嘤
呜呜的，一片接着一片
像悲伤的石子砸开了锅
接下来，才有人想起要报丧
有人招呼着叫人帮忙抬人
有人则带着哭腔拨打殡仪馆电话
胆大的邻里都去看上一眼
胆子小的则装睡或回避
自始至终，我都醒着，迟疑着
不敢一个人独自上楼
我怕这个平时照面仅招呼一下
却干系不大而走掉的邻居
把一柄利刃捅在我心上
我更怕他的儿女见了我，也像
多年前胆小的我一样
不敢朝着刚走的那个人扑过去
来一次最后的拥抱——
而这，需要勇气和一点时间
 
 
 
◎在乡下
文佳君
 
父母在椅子上打盹
归栏圈养的鸡鸭不服气地在争吵
小狗小猫在打闹
花们树们自顾自地开放和生长
藏猫猫的孩子对我们视而不见
我赖在乡下不想老去
 
 
 
◎每一朵桃花都认得我
印子君
 
在龙泉山，正低头赶路
却听见后面有人喊我
当停下脚步，只有风声
从耳畔轻轻掠过
我继续赶路，继续低着头，踏着
龙泉山的上半身，从肩膀
走到胸脯，再走到肚脐
阳光哗哗流淌下来
冲洗着地面斑驳的影子
此刻，我已走在龙泉山的大腿上
刚被三株雏菊碰了一下
又听见后面有人喊我
我终于忍不住回转身
竟看见十万亩桃花羞红着脸
每一朵都在抿嘴微笑
我被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
这群怀春少女，对我如此在意
这是命运打开了第三道门
因为她们，即使李花和梨花开成白银
油菜花开成黄金，已不再让我动心
 
 
 
◎受伤的战马
徐甲子
 
一匹马从战场归来
这是一匹受伤的马。

鲜血从马的体内流出
它的眼里盈着泪光。

这是一匹温顺的马
它在问，人类为何将我拖入战争？

马在沉默，往日的每一声嘶鸣
是否是对人性的诘问。

这是一匹将要死去的马
奄奄一息，仍以泪眼注视着

它的主人。马在想
我的生命是否粘染了罪恶？
 
 
 
◎牛年“三八”节
蓝帆
 
生肖牛年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拱入
犄角划开孽障  否极泰来
感恩  我在人间又周游365天
 
请不要送我粉红的康乃馨
康乃馨会凋零
 
请不要送我黄色的含羞草
含羞草会枯萎
 
请不要送我紫罗兰和野百合
它们要为情人唱歌
 
请不要和我说古希腊的莉西斯特拉塔
她情愿用生命阻止战争
 
 
 
◎这个春天，好多景致都是空的
周家琴
 
一声令下，山河草木唯唯是诺
此刻，大邑落日有些玄幻：
刘氏庄园里主人正卧的旧钢琴旁
依旧坐着水漾年华的女子
清脆的琴声穿透高高的院门
建川博物馆陈品的猎猎风骨噼啪作响
小巷落寞孤寂于一场拉锯战
似乎正在废掉这个春天的黄昏
走着走着，发现好多景致是空的
 
这是这个春天我走得最远的地方
即使心开始逃离，乍泄的也没有春光
与一块麦田虚度却觉得生命长得毫无意义
那握不住的挂在悬崖上的温存
微风一吹，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躺平在麦地里，听墨绿怎样拔节
听内心深处无奈的挣扎以及佯装的不在意
听着听着，发现好多景致是空的
 
明明是人间三月，心头却被彻骨的寒压得生疼
病体老人红光满面的告诉我病魔可能在逆行
这短暂的表象多么像陷阱：诱惑我盲目乐观
就像油菜花昭告天下：春天已至、山水朗润起来了
其实人间在挣扎，远方的呼声在
泣血，我渴望离你最近
但这个春天，好多景致都是空的
 



◎草地
孙梓文
 
宁静的草地倾斜如一对翅膀
它身上的花朵是色彩斑斓的装饰
飞来的一只蝴蝶
似乎可以匹配这孤绝的美
但接着飞来的另一只
把草地，又还给了草地
是什么传递着
飞翔对停歇的迷恋
风，无声地穿过了它们中间
 
 
 
◎书中一些文字
黄世海
 
书中一些文字，伤痕累累
我看见一些标点符号牵着它
一路跌跌撞撞
在纸上喘息
 
当它有顺序地排列在
一个句子的内部
扎下情感
痛苦地抵抗一双肿胀的眼睛
对它们的妄议
 
我心中的那些文字
就开始从想象中溢出来
在发黄的纸上，把沉重岁月
全部洗礼
 
这并不是我的初衷
只是想读一读
书本后记里那些令人陶醉的
温情故事
 
 
 
◎致银杏
银莲
 
考古学家说
你是植物界的活化石
辈份足够与大熊猫称兄道弟
一百年起步
看透三千年风雪云雨
才活得出这内心的通透敞亮
 
春天你是童话
在祖母的怀抱里发芽
夏天你是白果
在中药铺抽屉里打坐
秋天你深藏悬壶济世之心
满树叶子用光了积攒千年的黄金
给阴冷的初冬带来暖阳
给迷路的月亮找到故乡
 
我不相信你仅仅是一棵树
一棵树哪有星星的光亮
我不相信你仅仅是一棵树
一棵树哪有蝴蝶的翅膀
我不相信你仅仅是一棵树
一棵树打开丝绸的扇子
翻阅万水千山
一棵树舞动不老的枝丫
书写远古的神话
 
 
 
◎故乡的河
李沚
 
故乡流淌
一条没有名字的河
多年以后被堆砌的时光
挤压成了一条小溪
幼年的榕树已经横跨两岸
遮挡出一个个夏天的清凉
青苔在叮叮咚咚的音节里疯长
一群小鸭渐渐长大
粉嫩的小蹼捣碎了树影
童年越来越模糊
 
鹅卵石散乱铺陈
被流水熏成烟火的颜色
成长的心事被分为两半
一半尘封在土里
一半被流水洗涤
必定有些坚强的石头
曾经被我的童年触碰过
 
我是从故乡流走的一块石头
无数次梦回来时路
总有一片落叶顺流而下
途经我的流年
把思念带到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春天
肖诗杰
 
太阳出来的时候
我们互相捐出影子
影子是两尾红色的锦鲤
在春天的湖里空无所依
 
月亮出来的时候
我们互相捐出闪电
闪电在夜空回旋
照亮燕子南归的路线
 
这一切
都发生在
惊蛰没有到来之前
屋后的泉水昼夜清欢
 
 
 
◎读《说谎的人》
胡仁泽
 
白天的光线擅长化妆术
补充唇边的两丝抖动
口沫做好道道填空题
光滑的平面可供欣赏
 
一些话在夜晚炉火中捶打、编织
可以刺痛老鼠的嫩黑皮
吱吱磨牙声，从精致的
红酒杯返回，夜浪从未停息
 
身边的大河卷走口水的琐碎
卷走手持气球的人，河水头也不回
两岸的树，像说谎的人低着看不清的头
白天，它们又迎着阳光高唱
 
 



◎劳动者
陈维锦
 
他们向外挖。
我向内挖。
 
当我们目光交汇。
葫芦岛落下细节的种子。
我向粮食表达敬意。
而他们，向粮仓表达怀疑。
 
 
 
◎在东山
雍也
 
漫山遍野的桃花
此刻还在东山的子宫里
相拥而眠
朝圣花神的众生
在春天的彼岸逡巡观望
夕阳在百里之外的
西岭雪山上一步一回头
深情缱绻的目光
穿云破雾而来
在一脸红晕的东山上
久久留连
山重水复的驿路
在明清的马蹄敲叩中
纷至沓来
驿卒挑夫行人商旅
以及辚辚车声萧萧马鸣
像鸟群在天空来来往往
今天
我们在这里的驻足张望
相拥感叹
是东山亿万年书卷中的
薄薄一页
还是其中的一枚
小小书签
抑或是几只
飞蝶翩翩
 
 
 
◎炼身术
山刺
 
我该为父母颂歌：他们踮着脚尖
已挺过九十岁
 
九十余年，他们亲近过的人
有的升天，有的继续陪他们活
他们知道，爱过的尘世
越来越好，人越来越俊俏
 
他们一生不识唐诗宋词，不摸枪箭
乐于施善，常祈祷天降甘露。所以
天老爷回他们九窍通郁，咒恶人作死
 
今天，他们把自己托付给剩余的
软肋般的光阴。气盛不在，凛然全无
 
现在，我每天无奈看他们
一纳米一纳米练习缩身术
一微秒一微秒练习健忘
一丝一丝卸载潦草之光
 
面对菩萨，我无过多表白虔诚
仅在天地寂静时
为他们默念阿弥陀佛。我会在
适当之时适当之地，适当
替他们喝一些寡酒
 
 
 
◎新年第一个早晨
黄钟
 
空气像窗户
天堂鸟打开了窗户
第一滴露水打开了窗户
花儿开了——
每一个细胞在绽放婴儿般笑容
你一把拔出身体里的红罂粟……
 
事物重复二十一次就会成为习惯
你按住了吃面的习惯
以长江为汤锅，煮了十二个汤圆……
 
带脚镣起舞的风，穿过火焰和海水的风
打开了密码的风，和你一起搬来早春
辛丑年农历十一月十二早晨
——新年第一个早晨
 
 
 
◎半个月亮
祥子
 
摄氏28度的灰蓝天空
半个月亮毅然高悬
丝丝缕缕破扫帚的云纹
不断刷过它的脸
仿佛想抹去来自38万公里之外的
身影
 
白银的沉默，力量同样强大
下午16点54分的蓝天
摄氏28度的蓝天
灼热刺目的太阳不能熄灭
半个月亮的坚定
 
日落之后
半个柔软的月亮
会用它夜露浸润过的清辉
涂抹潭溪自北向南蜿蜒的身体
并将人们内心的躁动，
至少降低10度！
 
 
 
◎青梅林
李炬
 
一
海拔在上升
吉普经历了陡峭的
早春，早熟的梅花
在平武的山上次第开放
 
而这一切
开在想象之中。
丹青墨韵在农历的年后
炸开。是的，我有2007年隧道的空洞
 
二
后面这几朵
你捕捉到了，她的沉默
一朵一朵地
她们被皲裂的手采摘
如同，阳光是一点一点地落下
 
三
风洞，
你来自于最疾速的风
来自于不可复制的夏天
 
大山的顶面开满了梅花
你的深邃。
最亮的眼睛，还在。
 
四
该睡你就去睡。
顶楼的老鼠肯定是你的
噩梦。2022这些双数
这些难以分辨的春天
汉服女，掠起了白纱漫漫
 
那些文学已腐朽
 
五
如此苍老之后
青梅更苍老
 
树干复殖了几千年的基因
那些花朵，年年妖孽
冲撞了每一个可能的春天
 
六
喳喳，山水之间鸟飞尽
喳喳，被废弃的烟囱灰色而坚硬
工业之烟曾经主宰天宇
喳喳，我们轻轻地吐出青衣河
吐出那一个灯光微暗的隧道
 
 
 
◎寻梦
惠子
 
向阳坡地上，无数的村庄
已草木葱茏
新的日历与炊烟共鸣
所有幻想的喜悦都化着雨滴
洗净着渴望圣洁的人世
 
眼前，缠绵与愿望
在辽阔的大地和天空重叠
花海、水景、蓝天交辉
磅礴大气，静谧秀美
我热爱的村庄，正用岁月的行囊
装下一片天赐的厚重
 
日光中的大回湾温馨柔软
让我遁入鸣声的倦影与恢宏的寂静
用目光与春色，一点点逼退着三月
 
而一条蜿蜒的河流正沿着春色
义无反顾一路寻梦
引我归隐于这神秘
寻找多年以前，曾经遗落的
梦中的那颗星
 
 
 
◎墙
孔兴民
 
默然不语，上面爬满
沉睡的藤。冬天过去，等待将被
生命的苏醒覆盖
 
你的到来，注定是一场
没有互动的相遇
绕行，或穿墙而过
喜欢想象的人，都会穿墙术
 
如果你要停留，那就站在
冷漠和阳光之间
你可以用温柔的目光或手触摸
你的影子
 
一动不动，让风感到绝望
沉思变得僵硬，想换一种姿势
结果推倒了自己
 
 
 
◎紫薇花
辜义陶
 
迎风一晃，紫薇花
就开了
 
在摇曳的枝头，一簇簇
一串串，开成燃烧的火焰
那么激情，那么热烈
点燃了我遥远的相思
 
一个市的人都在仰望
那一树树象征的花朵
是盐都人的希冀
是龙乡人的追求
紫薇花，盐都人市花
一座古老城市的荣光
 
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紫薇花儿更加艳丽
它胚露芬香
它展示芳华
用它绝佳的美丽
装点盐都的繁华
 
来吧，朋友
在盛开的紫薇花树下
留下你的微笑
留下你的记忆
岁月像花朵一样璀璨
人生如花朵一般美好
 
迎风一晃，紫薇花
就开了
 
盛开的紫薇花，微笑
着，欢迎你光临
 
 
 
◎看川剧《变脸》
向瑞玲
 
一阵锣声开路
埋在旧时光里的脸谱
一一掀开
红白黑青黄绿
走进去，须陪上
一生月光
我找了个离舞台远
离来路近的位置
兜里的月光刚好够
归途的照明
 
 
 
◎梅花之命
李清荷
 
数梅花，我知道
每一朵花瓣，每一种或明黄或粉白
或桃红的色泽，都在相互倾听
都在相互依靠，又相互爱慕
梅花之人，有着梅花的言语
 
所有的姿态，都是好看的
仔细阅读梅花，我们
拥有特权，不再残缺
不再搁置命运。人间烟火袅袅
燃烧殆尽，依然是倔强的我
 
依然是倔强的我们，妙口吐出
预言，不再拘谨。而阳光
从树叶间，从身体里，一点点
透露，似乎是在微笑，又慢慢
丢弃怯懦， 拔出心上的刺
有祝福未说出，内心有默然和慈悲
 



 
◎美人茶
倪宏伟
 
品茗，品一种醇香盈舌的滋味
拂去尘世的纷扰
女人的一生，都在缱绻的茶水
缓缓起身，舒展
仿佛移动的舞步，绕过春天
有些事物离欲望很近
情感的本质，就像一片浓缩的茶
在遇见女人的杯子里
抬高视线，或者转动坐姿
美人卸妆的夜晚
还有谁打着灯笼，在茶园等候
然后端上杯子轻轻啜饮
用岁月沉淀
 
 
 
◎放蜂人转场
王富祥
 
眼前，盛花期明显衰退
两个放蜂人开始张罗转场
一箱，两箱，三箱，原先排列有序的部落
一箱一箱搬到车上，形成楼宇
车子已经发动，两个养蜂人点燃最后一支烟
 
当养蜂人摁灭烟蒂。上车。绝尘而去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阳光坍塌
摔落一地
那些落单工蜂的后半生，会不会像我
一直在原地守着童年
一直寻找，又一直失落
 
 
 
◎落叶知秋
苏世佐
 
风起了
树预感到什么
叶不安起来
欲言又止
 
窗外轻慢的脚步响起
秋天的愁绪也随之而来
叶实现了华丽转身
留下最灿烂的背影
让思念芬芳而富有内涵
 
就这样优雅的老去
一生一世



 

 



◎向一棵杨树低语
阿依卓
 
抹去眼里的尘垢
杨  我看见你
迷茫的枝杈间
风景独好
这是九月
南国的九月
谁都神往的时辰
我无意朝人们的颂诗中
再蹩脚地凑上一韵
只是说：杨
我的躯干
因昔日爱火的狂焚
如今已伤痕交错
我的歌喉
因不分节度的吟唱
如今已声色喑哑
杨  不能与你
共享绿荫
但我的脉波
却要筑起一道
衬托你的雪线
 
 
 
◎雪的印记
王小阁
 
因温暖而消融
要走多远，将捂在手心的雪
化开西拉木伦河十二月冰封
皴裂的疼点燃悲欢
注入宇宙深处亿万光年
不息的流转
万物之上，一念之下
远方的白梅花引领时空秩序
让人间，呈现本来的模样
所有覆盖，皆为序章
 
 
 
◎花事
李金玉
 
我们在花树下
打开春天
最动人的部分
 
翻开《桃夭》
查阅第一朵桃花
最初的芬芳。粉嫩的花朵
千年前，独霸
《诗经》里的春天。才子们
吟诗作画赶考
考卷上，写满桃花
浅浅的笑
 
我也拿起笔
画一扇柴扉
紧靠春天。等路过的人
敲开去年的门
 
城南的桃花
有了粉白的心事
写出另一首《桃夭》。在郊外
等明年的春风
吹过来
 
 
 
◎桃花
杨小娟
 
她从寒冬突然抽身
离开沉闷的话题
 
选择微风伴着细雨
选中三月
与那段粉色的记忆
再次撞个满怀
 
她知道
身体里燃烧的部分
弯曲的部分
又来到了这个时刻
开满那面拾级而上的山坡
 
拆开一个汉字
一朵花就盛开
 
炸裂的灿烂
诱惑那座山，说出
对一株桃树怀抱多年
也不肯把她放下的执念
 
 
 
◎小黑走了
夕颜
 
小黑狗走了
去了汪星球
家里人说：我们只是想念
而你是悲伤
 
我问：这有什么不同吗
他说：想念只是想一下
悲伤是能够伤到心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
我又开始流泪
是那种无声的哭泣啊
从夏天流泪到了冬天……
 
 
 
◎打磨一块生命的磨刀石
李欣蔓
 
隔着雾隔着雨
虚幻的皱纹，像炊烟
意念涌动
遇到那些无形的人
互道尊重
 
藏在身体中的露珠
比梦远，比羽毛轻
在骨骼上走动
在流动与静止的空白中
融化了内心的一座横断山脉
融化了悬挂在心尖上恒久的一滴泪珠
 
多少须臾之物怀抱暗流
打磨一块生命的磨刀石
 
 
 
◎一路无风
刘雪燕
 
南河，以一杯酒的形式当垆
杯底的余温
浸润出一座城的诗意
 
琴音窃走，一寸寸光阴
满地落叶，每一片都是轮回的叹息
如汛的分行，让一口井
醉成了文字
 
屋檐的灯笼，在等待黑夜
照亮私奔的路线，还有
空荡荡的码头
 
她依然楚楚，往前一步
便有了一万个心跳的理由
去邛州，也有了一个浪漫的说辞
一路无风
 
 
 
◎桃花是趟过泪水的香
韩俊
 
十八年少轻狂
初到龙泉
只为了在满山的桃花中折取一朵
做我的桃花新娘
 
今年的桃花又一次盛开在龙泉
明明知道这花儿是桃树流出的血
我开始失眠开始疼痛
埋在心底的思念
开始了再一次的远行
 
桃花是趟过泪水的香
从化蝶到葬花用动人的故事雕刻美丽的爱情
悲剧继续上演扇面开满了桃花
重新拾起遗失的短笛把眼泪吹成哽咽
 
 
 
◎冰封时刻
胡德
 
这个冬天突变的天气
搅动了远方的消息
多少人，在扛着艰辛
紧紧催生，过年的弦音
 
顶着狰狞疫情，砥砺前行
在贵州坚守两天，没有守到山的纯朴
守到贵阳的雪，怒放一夜
 
人们似乎钟爱那些洁白
比如漫天飞舞的雪
落下处处留白，在茫茫中
其实早已抛开，所有的花开
 
它让你眷恋，这样的冰点
却遗忘本该有的温暖
雪的白，覆盖着一些路
和人心的殊途
 
 
 
◎铁
刘德路
 
我不相信铁会说话，但相信
它有触发人情感的能量
 
看它被烈火淬炼，就感慨
自己被人间洗炼的日子
 
它架起高塔，像山峰屹立不倒
建起大厦，鸟儿争先筑巢
 
岁月里，它是我体内的重金属
发出荡气回肠的声响
 
我不相信铁会说话，但相信
它惧怕一身锈迹斑斑
 
 
 
◎米兰
刘宣
 
客厅里的一株米兰
隔几天，我就会给它浇水
每浇一次，米兰就会
张开米粒儿大小淡黄淡黄的
脸，朝着我
微微笑一笑
每次浇水之后
我都会清扫米兰掉在地上
指甲盖大小的叶片
和那些散落的花粒儿
它们了无生趣，枯萎，脆弱
米兰不忍心低头
看，这些归不了根的枯叶
和飘散的花魂
我用手中扫帚默默清扫
仿佛，我一边清扫米兰的落叶
一边清扫那些凋零的命运
和逝去的青春
 
 
 
◎游子语录
李凯
 
用黄河水洗心业者
经脉涌起一层层麦浪
灶间熬粥，炕上摆桌，趺坐而食……
窑洞里走出过无数个孩子
太行山的车流、太平洋的轮渡——
一直是他们的脐带，也是记录魄力的光盘
我则不同，1485列车载我跨过秦岭后
也驶入一封档案。封条使我意识到
我与黄土间已跨出地理的蜜月期
太快了，被乡愁蚕食的时间
是该在垂头的谷穗上系根安全绳了
我害怕因懂事而表现出的沉默
那会搁浅心中的自己
就像那苦命的黄土，在严苛的尘沙面前
说话总是那么谨慎，顾虑重重
我想大概是它从未拥抱过
海浪的缘故吧
 
 
 
 
 
来源：四川省诗歌学会
组稿：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