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奖

作品编号：360

 

橘  颂（组诗）

戴逢红

 

1、春橘帖

一棵树，被赋予家国情怀，两千年已经足够

在巫山神女清澈的眼眸里，橘树迎风生长

像雨滴嵌入泥土，“楚”——成为春天的大幕里

恣意盛开的繁星，它们饱满的时间味道

让大地喜极而泣。孕育太阳的橘园里

辛勤的蜂翅正在重塑一位诗人的影子

它们高于百灵鸟的声部。循着山羊的脚迹

去兵书宝剑峡，在春风里致敬郢都的香草

美人，倾听江面上万千只白蝴蝶甜蜜的情歌

它们是《离骚》里血统纯正的原住居民

温润的长江两岸，橘树提着无数盏欢庆新春的

红灯笼，将遍挂枝头的橙色谜语，逐一解开

 

2、夏橘帖

传播种子的白鹭，不再是遗失在河边的鞋子

山坡上的豌豆和蕙兰、水田里的稻苗和稗草

像李公麟笔下的骏马，踏着梅雨季节的音符

锻炼奔跑。对行吟江畔的诗人来说，陈旧的

腰伤已经修复，初夏缔造的词汇涓涓注入水中

这是《楚辞》中比任何句子都更温暖的药剂

橘子树上的花朵总是带来楚地快乐的方言

它们用白色而密集的翅膀切断黑夜的闪电

满坡的橘树从此挂起黄金的旗帜

被金光照耀的帝国隐痛，经过漫长的

时光虫洞后，在一本书里画上永恒的休止符

当汨水收起汹涌的夜潮，青春的橘园正

朝着所有方向恋爱——一首诗从夏光中冉冉升起

 

3、秋橘帖

汉水之滨，橘树在燃烧，人间的妒嫉与谗言

已经在厚重的背书中荒芜，太阳从笑声中醒来

像一个诗人一样穿越、游历，书写投递给

故乡的信，古楚国的希望之绿，沿着

蜿蜒的邮路，从一个窗口飞向另一个窗口

初恋的时间总是有毒，闪烁的繁星像情书中

泛滥的省略号，意犹未尽地游弋在秋天的上空

果香浓郁的橘园里，数十万亩翠绿刚刚完成

对《橘颂》的抄袭，熟稔的甜言蜜语

让新鲜的月亮从此爱上写诗，爱上一只

往事清晰的白鞋子。在吹埙人悠扬的

楚音里，少年的橘树牢牢地种在黎明的

眼睛之内，无边的繁茂于二千年后宣告归来

 

4、冬橘帖

三峡早晨的舌头上， 居住着两千年前的鸟鸣

它们合着橘苑广场与天问公园的音乐拍子

驱走历史时空的冷清。一个宽袖长袍的老者

从屈原祠里走出来，头顶上金色的发髻

像刚刚跃出水面的太阳，为《旅游指南》里

的橘子，涂上非现实主义的温暖色彩

这些认祖归宗的子孙，在秭归冬日的山坡上

重温自己饱满的诗名，春橙伦晚、夏橙、中华红、

长红、桃叶橙，它们排成季节的长队，回复来自

五湖四海的约会帖，甜蜜的事物已经成功塑形

江潮涨起，饰有香草明月的“郢”字号嫁舟，载着

一个个燃烧的珍宝，次第开启与新家人的风云际会

 

 

 

 

 

 

 

 

 

 

 

 

 

 

 

 

二等奖

作品编号：127

 

屈原（外一首）

田  禾

 

对国家的爱他只能用死来表达，

那句天问，他要到水中寻找答案。

 

诗人怀抱一块绝望的石头，

连同自己的理想一起葬身于波涛之中。

 

他没作一秒钟的犹疑，就跳了下去，

汨罗江想拒绝他，但不能，石头太沉。

 

从此一条江做了他永远的坟墓，

那块石头沉入了比时间还深的水底。

 

最初是屈原追水，后来是水追屈原。

他心有多苦，楚国的命运就有多难。

 

屈原化身为水，成为人类的另一条江河，

他无形的魂魄还原成了一部《离骚》。

 

乐平里

从一个诗人沉入汨罗江的那一刻起

人们从此只记住了屈原的归宿地

却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出生地

没有生，哪有死

 

乐平里是屈原的故乡

是《离骚》《天问》《九歌》的源头

仿佛从水中打捞起的一块陆地

是楚国的最后一片净土

 

乐平里至今还保留着橘松坡

相传这是屈原的橘园，山前山后

种满了橘树，开花与结橘子

都是对一个人的怀念

 

子规鸟是屈原妹妹屈幺姑的化身

端午又至，闻子规鸟啼鸣“我哥回呦”

屈原被江水带走，又被江水送回

小小轻舟难以承载诗魂之重

 

屈原庙里的塑像，诗人披香草佩长剑

而立。屈原走完了他颠沛流离的

一生，与故乡永远站在了一起

一盏千年的灯火照着他不灭的灵魂

 

 

 

 

 

作品编号：381

 

一尾最小的鱼游进楚国的家乡（组诗）

汤红辉

 

雨中谒楚大夫宋玉墓

乘一秋雨水而来

过膝的芳草向土堆躬身垂首

瑟瑟风中用楚音哼唱辞赋

 

不见宋城

此去九里皆是楚国大夫邻居

而此地风水独好，风华直抵人心

道水河、沙溪河、浴溪河

三河用手托起一首六朝民歌

河对岸的翠竹尽数枯萎

至死保持亡秦必楚的气节

 

这不是楚国的四月

古楚国已随先师屈原怀沙沉入历史深处

河水干涸见底

守着渔父走后的一洼悲歌

 

四月的黄花鱼早已爬上高处天空

君不见临澧大地十万野生栾树花开正盛

满树花果举着锥形刀

替人间修补满目疮痍

 

在洞庭湖遇见故乡

坐在西洞庭湖秋风里

鱼鸟博物馆瞪眼看着皲裂的河床

白鹭偶尔飞过天际又飘落

她们并不急着离开

 

循着水的梦想

鱼类标本保持飞行的姿势

一千尾鱼有一千个独立的名字

一千尾鱼有一千对翅膀的自由

 

隔着玻璃，一尾最小的鱼游进楚国的家乡

在母语中俗称“鳑鲏屎”

瘦小无肉，腹薄而多屎，食之微苦

为村民所不喜

在这里，它被称为水中蝴蝶

一身的药效消解人间病痛灾星

 

每个故乡一定都有深藏功名的鳑鲏

只等出走半生归来，指鱼认亲

也原谅曾经浅薄，与现在一事无成

 

母亲的鹅毛被

鹅毛大雪纷飞，从黄河来，到长江去

即将降落洞庭湖以南，这一片古楚国

 

母亲在灯下，连夜赶制鹅毛被

选毛、消毒、烘干，填充、缝针……

如同细细缝制洁白云朵

月光如水，如尘

从一片羽毛到另一片羽毛

从僧侣卦辞到如银白发

 

母亲老了

唯恐存世之年不多

一床被子留给孙女，一床给孙儿

她要静止的，流动的

倔强的家族温暖代代相传

 

 

 

 

 

 

 

 

 

 

 

 

 

 

 

 

作品编号：230

 

屈原故里秭归行（组诗）

刘林山

 

●端午抒怀

每一个文字，都有成为《天问》的责任

它们在《楚辞》里辗转，在《离骚》中徜徉

在江畔化作一阵风，或投入江内

成一朵激浪，翻腾不息

两千多年后，秭归龙舟竞发

一只只，如椽巨笔般

蘸着不屈的英灵之墨

在人间泼洒出孤高的绝笔

在屈原故里，悲伤是一种小小的冒险

奋进才是这端午的核心

 

我在水畔放一只洁白的纸船，这是最轻的漂浮

屈子的灵魂最重，在秭归大地敲响孤忠的鼓点

我们在鼓面上起伏，被他的高格反复洗礼

没有一片艾草不谦逊，香气沉郁不张扬

粽子抛响的湖面，涟漪像一道窄门通往战国时代

又如一道道剑气从时光深处跋涉而出

附着屈子的爱国深情，辐射向四级

 

●链子崖遇石

巨大的裂缝森然，摇摇欲坠

铁链沉默，紧紧抱住这挣脱

古生物的遗迹，昭示这片山脉的沧海桑田

那时艾草还没有被命名，汨罗江

是一段默默之水，无关伤逝与缅怀

链子崖，这嶙峋，这陡峭

仿佛屈原的硬骨，向天空生长

风吹过他一头恣意飘扬的长发

一根根锋利如箭矢，射向楚地深处

 

滚落的巨石安卧，沧桑的纹理

仍留有前朝的温度

侧耳，内部有钟表流逝之声

也有坠落时的疼痛之音

当它呼啸着从链子崖的高处狂坠而下

长江一度翻起巨浪相迎

如今，静水深流，船体拖出长长的尾迹

从两岸相对出的青山间划过

归乡寺外的钟声响起，点亮了

橘子树上无数的夕阳

让链子崖的险仄走向柔软亲和

 

●竹海听风

不随波逐流，向上缘水

百丈之上，涛声隐隐

飞瀑五叠，如穿透山崖的一股傲气

直泻而下，兴风，作浪

而后隐于深流的无形

心中亦生波澜，游鱼般轻盈的浪花

转身便向着辽阔去了

 

竹海渐深，那些修竹从不吝啬

扶我踉跄的中年，我因此迎风直立

眺望到中年的屈原

他的发髻高耸，犹如楚地的山峰

宽袍卷起如波涛，长江因此一怒

卷起千堆雪

 

当你忘记喧嚣，心无旁骛

细风中竹语激荡，你能听见

一万竿屈子挺立，十万竿人民簇拥

夜晚，借月光照向修竹

写下一些耿直的句子

一半想他流芳的足迹，另一半

歌颂着盛世的祥和

 

●屈原祠怀古

这敦厚的铜，铸一座孤忠流芳的像

目光从千百年前穿透而来

这人间，正是他心中的所向

宽袍仿佛无风而动，屈原

从这质地坚硬的铜之中，呼之欲出

拳拳爱国之意瞬间弥漫开来

在高峡平湖上，荡起无数涟漪

倒影如一座山映入其间

冲冠的怒发，风中恣意飞扬

要把独醒的人间刺破

把独清的浊世，用纵身一跃涤荡

 

当年的楚国大地上，储满了端午的悲怆

《离骚》落泪，《九歌》黯然，《天问》无声

一个时代结束了，以楚国的江山为背景

纵然百无一用，也要跃出一帧忠心的画面

决绝之心，不为生死所困

 

●探奇西陵峡

我抵达时，群山振臂，流水激昂

猿啸的回声从战国穿过唐宋

至今从未衰减

峰是群峰，风是孤风

掠过岩石刚毅的面目

拂过悬崖沉默的内心

 

九畹溪的水，九畹溪的茶

沸腾之后都归于平淡

流水与屈子的灵魂，此刻澄澈寂静

至轻，也至深

我的目光是空镜头，放不下山的锋芒

仙女山、将军岩的传说擦身而过

兵书宝剑峡，一道剑气出鞘，刺入苍穹的蓝

随流水远去，身体是一叶孤舟

在九畹溪漂流。离三闾大夫越来越远

天地间，仍有一股孤忠的正气涤荡全身

 

我离去时，高峡平湖上苍穹闪烁

星空在人间，发出幸福的战栗

 

三等奖

 

作品编号：024

 

魂兮汨罗江

赵文家

 

一

把汨罗江立起来，就抬高了中华文明。

把汨罗江收进脚下，就找到了《楚辞》的源头。

沿着兮字的台阶，拾级而上，就走到了大楚。

就看到了宫殿，看到了屈子面向楚王，上书谏册。

朝服里裹着热爱的山水和面临危机的沙尘暴，

裹着肥皂泡里的璀璨和甘愿涅槃的寸心。殊不知，

奸佞的乌云泼墨圣锦，忠臣成为野鹤，放逐的命运

一再重演，一把孤钥永远打不开一扇历史的大门。

 

汨罗江，我一次又一次地阅读汨罗江。我用时间的金笔，

眉批古楚的遗韵。我用多情的香草，涂靓江水五月的腮红。

万物复阳。圆圆的太阳为一个伟大诗人在二千零二十年五月，

又盖了一个金黄的印章。为一个伟大诗人的祭日，

圆了又一个符号里的信仰。一颗上下求索的初心，

在香包、艾叶、粽子， 雄黄酒、龙舟竞技的“图腾”中，

一再被镂刻，雕塑；一再被五月五日点亮，一再被屈原的魂魄唤醒。

一河涟漪背诵着《离骚》，一河《九歌》《九章》跑到公元前278年。

 

屈原是汨罗江的魂。汨罗江，用“兮”字符号构筑一部流动的《楚辞》。

一万个“兮”点燃一场魂殇。

 

二

在汨罗江，为屈原喊魂，把屈原唤回国，去拯救

患了昏瘴病的大楚。屈原不仅是政治家，文学家和诗人，

还是神医，有《九歌》中众神相助。云神，山神，湘水神，

河神，太阳神，随时飞出诗里，听从屈大夫的调度。

但城门紧闭，没为诗人启开一道光线。

一盏撩开朽烂地窖的灯火，堙没，

江水之上的江山，愈加浮荡危厄，提心吊胆。

 

把屈原唤回国，我带着哭腔。把屈原唤回国，我也没有资格。

我没有站在春秋时的那个楚国原版，我不是那个楚怀王，顷襄王，

况且他们也没有圣明的神镜。我也不是大夫，也不是钦差，

没有白马，没有圣旨，无力给屈原传令下诏书。楚王，你与屈原

是仇人，还是对忠良敏感中毒。屈原的上谏压低了你的自尊，

还是封闭了你的圣口，还是害怕得罪奸佞小人，甘愿自毁。

屈原的“彰明法度”，“ 举贤授能”，“ 联齐抗秦”，如三剂

驱病祛邪的良药，真诚可鉴，比兰花更兰，比菖蒲更绿，

比杜鹃鸟更啼血，比泥土更有筋骨，含金量超越殿柱的汉白玉。

遥远的云梦泽，都在为屈原的诚心击节跳舞。

 

三

回什么国？大楚已被秦将白起歼灭，楚王被俘，京城郢都覆灭，

编钟哑然。那就最后回一次那个巫山与西陵峡之间的秭归县，

那个叫乐平里的地方，香溪河畔的家乡也变为泡影。

“香炉坪”的香炉里是否还冉冉着百姓的祈望？

香溪河是否还流淌着杜鹃花瓣染红的馨香？

织衣的母亲，插秧的父亲，盼弟回归的姐姐，此时在何方。

他又望一眼家乡。“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的故土，

是否还留着那个名“平”字“原”的读书郎的脚印？

空洞的炊烟，沧桑的牛蹄，幽怨的丝竹，都加重离骚里

厚实的乡愁 。悬念般的日月，像霜白，细数着屈原出生

2360年后的今天，不解地自问，有多少故事传奇渗入

故里的宅、庙、牌坊？有多少乡音，乡土，乡印，

牵挂一生，终没唤回一个顶天立地诗人越走越远的离怅。

 

江水拍打着五百万楚国百姓沦为难民，任人宰割。

屈原要到哪里去？祖国转瞬化为故国，家园转瞬变为他乡。

国破家亡，已无路可走。何不如跳进大江？于是伴随江水

弹奏一阙爱国忠贞的G大调，成就了屈原永恒的绝响。

汨罗江震颤，摇晃。一块丰碑立起，一座雕塑立起，

在天地间，在人心里，在五月五日，在青山绿水，

风雷摇晃不动，时光自动后退，空气永远为崇仰的脚步让路，

我的目光经常在《楚辞》里栖息，人民的心头，永远跳动一个

千古不灭的真理。是啊，把汨罗江立起来，我看到它抬高了

中华文明的尺度；把汨罗江卷起来，我找到《楚辞》的源头；

把汨罗江发送出去，我追不上屈原奔跑的速度。

 

四

这是一个风萧露寒的季节。公元前287年秋冬之交，年约53岁的屈原，

乘一艘篷窗之舟，穿行于鄂湘山水之间，不是来洞庭游湖，岳阳赏楼，

而是再次被顷襄王放逐。一次比一次遥远，一次比一次彷徨，

“朝发枉渚兮，夕宿晨阳。”他倒掉《涉江》里的惆怅，不再为命运哀叹。

用清净的鹭鸣，梳理内心的苘麻，打扫疲惫的尘土，叫醒落魄的志向。

“屈原巷”，“三闾港”，是否还盛着你行吟的影子？

德山崇岭，沅水北岸，你吟出了多少诗骨？路过辰溪，到达溆浦，

再顺资江北返，到达桃江，在桃江县城桃谷山上，诞生了《天问》，

屈原的墨迹 ，还弥雾般泼洒沅江畔的高吾山、河洑山、太阳山。

《思美人》美而不语。蛰伏在千古绝唱

“吾且儃徊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登高吾不悦兮，入下吾不能。”

的句子里，把沅澧大地作为天然舞台，而演出《湘君》《湘夫人》

的爱情情景剧。参与民间祭祀太阳神的《东皇太一》《东君》，

则旗幡招展，声势浩然 。茅坪小店有思想，“招屈亭”渡谁魂灵。

在这里，问一问，天问台、凤凰阁、凤凰庙、书房村、钓鱼台，

有多少屈原当年的遗踪，随风飘逝。

 

一部《天问》，也就在被挤压，被覆盖，被煎熬，被灭绝中诞生。

屈大夫，发出仰天的长叹，连发一百七十多问。

问天地鬼神，山川草木，气象符谶，星罗万象，真知道义，

胸怀韬略，寺庙道佛，泉湖江海，风火雷霆，龙嘶虎啸。

这是一部哲学书，科教书，历史书，宗教书，智慧书。

通篇汪洋恣肆，如群峰林立，你最终要得到谁的回答？

要获得什么结局？你问了一刻，一天，一年，一生，

最终问到时间弯曲，问到人世瞬息万变，问到骨髓的疼点，

问到王权的挑战，刺激了当权者的权力神经。

他们震怒，把你一次又一次打压，挤碾，可叹你的骨头里

有一百余斤的青铜，没有把你的脊梁压弯。

反而磨砺了你内心的宝剑，锋芒太盛，映照蓝天，星斗露出笑脸。

大地佩服你的胆量，有多少吨泥土的淬炼，才获得你这一身的闪电？

黑压压的乌云被照射出抽泣的虫蛇。

长歌当哭，你用一部《天问》启开了大楚国乌黑的雾嶂；

长歌当酒，你用一部大作醉了天地万物的性状。

 

 

作品编号：268

 

如果屋顶没有星星（组诗）

加主布哈

 

葬礼

月亮是被谁咳出来的

一枚病，倒挂在肺叶上。我准备去买酒。

（不能带着怀疑走夜路）

一张羊皮去参加葬礼，很多燕子站起来，苹果树

打了个白色哈欠。

 

月亮在山顶，翻阅谁的清白之身，

父亲已经睡成一根不会说谎的木头。

我将是第一个不会哭丧的儿子，

多么值得流泪的这天，一头牛倒下后，

又一头牛倒下。等我喝醉了

 

我就去梦里劝住滚石下落，劝住

在父亲腹部深处嘶吼的狼群。

 

雷电史

口弦在弹奏——这豢养的手势

难免呜咽。父亲擦拭着谜底。一匹棕马

驮着噩梦、露水、和喝醉的他，

准备去四月播种石头。（四月，有羊失足）

意外从预言之树上被吹落。他的渴意

撞倒了雷电史——

 

于是怀揣闪电的人，穿着雷

在石头里面吹口哨。她安慰着他的爱情，

用一场没有影子的雪。

 

一场仪式

时间在一颗石头表面沸腾，

身体里的白雾穿梭于浸湿的神祗，

斧头越磨越钝-----瓦萨从湿地游过来——

小气的瓦萨看着我失去。

 

当黑色公羊献出开花的角，

很多个鬼就在北边的森林使用火把

照亮自己朴素的脸，他们畅饮着属于自己的咒语。

 

瓦萨：附在彝族巫师身上的一种灵力。

 

如果屋顶没有星星

瘦马吃盐，火只在被饮用的时候跳舞。

我只喝酒，不想去某个问题里睡太久。

 

我的女人在深夜有很多个新鲜阴户。

如果屋顶没有星星，人们就不必抬头。

上帝啊，我不爱你，

而你必须爱我如爱众人。

 

南山经考究

1

一头患有心痛病的牛，怀揣萆荔，

从荆棘林走出来。黄昏是个琥珀色的老者

 

再往南方走，就该盛产赤鸟，琈玉和

健忘的人了。南方-----

无数张，人的脸被火托举着。

枕着耳朵睡觉的公羊，

梦见自己长出红色的鬣毛。

 

相信爱情的人，仍然在相信着。

 

2

铜在阴坡。硫磺和赭石

灌洗着、涂抹着彼此的灵魂。

黄雚草有很多意见，最终它们决定开白花

结红果。

 

那时候，人们还把橐的羽毛插在头上

避开雷。并且坚信饲养鴖鸟，可以预防火灾。

 

3

父亲，你的芙蓉之词

女士们穿戴粉蘑菇，蘼芜，和蛊

你的白茅草席上，虱子开家庭会议；

 

凤凰不再降临，凤凰不在

 

雌性就是多山的，偶尔豢养绿虎，豹子，和兕。

麝带着自己的香，跃进灌木丛，嘿，这小短腿。

4

圆叶子，白花萼，枳子果，

我们望见深渊里的河，洗骨头

 

雕刻黑斑纹，一群鹞鹰想飞起来

沼泽里有很多，困倦之水、暧昧之水

在自己的清晨，河流准备清澈一点。

 

我在思考乌有，不可能的事物就现身，

丹木、玉膏，和长生不老。

女人，你什么时候准备把自己吊在荨麻里

 

青蒿已经长满。疾病唤醒——

你的园圃——钟鼓和铜墙一样旧。

 

 

 

 

 

 

 

 

 

 

 

 

 

作品编号：154

 

汨罗江的十三种抵达方式

班琳丽

 

1.

从河南到湖南，我离汨罗江一千五百里。

离楚国，只是一个黄昏的距离。

落日引路，迷途尽头，即是汨罗江。

车子驶入漫长的黄昏，抬头已是楚国。

 

兜转间，是诗人以身许水的江畔。

人群水泄不通。我在拥挤里左张右望。

我以为我哭了，眼睛只是撞上了风。

江水蒸腾，兀自堆它的金浪头。

落日急急走它的白水路。

 

2.

江畔蹲身收割的年轻母亲，是一个美人，

她背篼里的孩子，是一段熟睡的历史。

风里，她脊背辽阔如珍贵的人间。

她摇晃的身骨，是一株瘦小的香草。

 

她举起镰刀擦汗，那动作，

像在收割过江的候鸟最后的鸣叫。

夕阳洒满江上，她濯洗镰刀，

像收割浪花和鱼群口口传出的消息，

迎接一去不返的人回到水上。

 

3.

黄昏落在石头上，“嚓”的一声似石破。

似天惊。似潮头轰隆隆奔袭。似海悬停半空。

似玉碎之声。似瓦斧之音。

似放逐的车轮骨碌碌碾压大地。

似铅刀划过脖颈。似黑夜粉饰黑暗。

似光芒推开光明。

似滴水校准滴水，浇醒石心里的火。

似浆声接力浆声，捧起水底的灯。

我确定黄昏击石时，耳朵听到了轰鸣的声响。

似万马蹄声腾空。似钟鸣响彻有力。

 

我抬起头，北归的雁阵掠过头顶，

“人”字型队列，痴守着对天空的信仰。

 

4.

风有烈度，正如经过我的人，

留下的两句对白有刀锋的锐利——

没有比废墟的涅槃更像永生的审判。

没有比废墟上肉质的草根，

更经得起一再埋葬。

 

我相信他们是诗人，用泪水与献诗祭江，

让羞愧有了挽歌的力量。

 

5.

于江边蹲下来，拿出写高山大河的力气，

写一个名字。写第一遍时，奉若神明。

写第十遍时，悲从中来，

写到第五十遍，泣不成声。

 

此刻江面小船上，有人以仰头问天的气慨，

高声诵《天问》——

“薄暮雷电，归何忧？ 厥严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处，爰何云？ 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6.

用词语的柔招，水磨的慢工，

为重情重义的诗人赋形，给目光带来惊喜。

楚地千里，万家门楣遍插香草，

偌大的人间，在这一天，让所有日月的抚摸，

浪漫如诗人的美人，热烈，忠贞，九死而未悔。

 

水，谙熟世间没有的修复术，

刀枪不入，抽刀不断。

汨罗江，修复千年，仍是一道旧疤。

只轻轻向他念一句——

“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江水翻动，像被人突然从背后戳中痛处。

 

7.

江边站久了，有一刻，胸口按不住雷石滚动。

云中君，湘夫人，河伯，山鬼，

遍地焦土，怀石一跃。

数个瞬间，寂静如时光的碎片，

奔入眼底，泪水轰然如江水，滔天而起。

 

是诗人，心上都住着一个屈子。

路漫漫不惧，唯上下

无畏求索。

 

8.

风再大一点，就能吹开江水，

破解水底千年的沉石案。

让所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所有的沉冤，

得以昭雪。

 

黄昏里，江岸如大道，

逆风而走的人，裹紧风衣，一次次躬起身子。

风似一堵高墙横在面前，

他要么头破血流，要么穿墙而过。

 

9.

沙粒有微温，江水有微寒，我对放胆的江风，

有微词。众目睽睽下，撩乱我的头发，

又鼓荡起我单薄的裙装。

我羞愤交加，却总是顾此失彼，总是无能为力。

 

它于两千年前的那一天，一定也这样，

亵渎过一个心灰意冷的诗人，

撩乱他的散发，让他对活着万念俱灰。

又鼓荡起他绝望的官服，也可能是布衣，

让怀石之身，衣不蔽体，

然而，越发倔强。

10.

常常对细小的美好，心生敬畏。

一粒沉默在水边的细沙，

有被书本忽略的启示。

繁星之光照到一对恋人的幸福，

这星光当被命名为“仁慈”。

 

高倍变焦中，望见汨罗江对岸，

一位藏人老妈妈在低头颂经，

经筒飞速转动。细听，

经声阵阵，如群鸟盘旋。

这给予人间的晚祷，除让我肃然起敬，

我更想将它命名为“盛大”。

 

11.

幼童遥指处，一只龙舟，

孤城一样，浮现在江水之上。

船头，日夜惦记人间的人，

趁着黄昏回到人间，

赤足，散发，怀抱烛火，等待公祭。

 

时间无意停下来，凉意更加饱满。

独坐江边的渔父，

手里一无钓竿，二无饵食。

暮夜抱紧一条江，默不作声。

我抱紧自己，一声不响。

心底升腾起沉船之痛。稍远处，声音迭起，

一个问：是哭声吧？

一个马上纠正：有人沿岸招魂——

12.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此刻江风是善意的，这无懈可击的一声，

将此人间悲恸，拿捏得如此贴切，恰到好处。

 

心若息壤，万物长生，美人不敢迟暮。

春心更护春泥，香草历久弥香。

浪花如归魂飞扬，江水不竭，芬芳永馥。

 

13.

江水有按不住的起伏，草木有藏不住的悲喜，

正如我，有最后的幸福。

风是一个卖力的表演者。兴致所在，

一浪掀起一浪，一重推动一重。

 

时间深去。江水流连不往，

字如星火，洒落水上。

句如轻舟，载着歌声，渐行渐近。

 

 

 

 

 

 

 

 

 

作品编号：039

 

《秭归》组诗

伊娃•达•曼德拉戈尔（俄罗斯）

 

请问，在这个流水人间，谁不是诗人

洁白的云朵，飘浮于大地之上。

请给我，你的白羽，我要记下这美好的秭归山水

                                   —题记

 

◇喜木

 

前方有很多人

四时漂浮

 

没有在

一颗喜木，看着一颗新叶子

 

以前不是

 

◇童庄河

 

梦见去河里挖

鱼越来越多——河水越来越高

 

墙壁里有闪电

我的父亲

带着伞回来，衣服里有蝾螈。

◇秭归

 

女人的房间。女人的整块像天鹅绒一样绿。

 

燕子地上的草绿松石

青城上的丝质树在青翠的树枝上倒下

 

我不知道春天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要走进我的卧室。

 

我不知道春风。为什么要进我的闺房

诗是女孩的语言，女人的思想成为驻军的丈夫。

 

◇茅坪

 

山藏灿烂

水镂绿影

 

南方的圣地太多，我要去走走，把心走开，把眼睛合上

把肉体裹进泥土

 

雷声中，不留细小的胎痕

 

◇凤凰山

 

迷失的夜晚为年轻的鹅

清扫海浪。火山泉抚摸着会飞的木马

野生驯鹿在大厅里打滚

酸性蜻蜓。铃鼓不是乌桑。

 

弦在树叶周围，风吹得太大。   

 

◇香溪河

 

河水，源头

花开的地方。游进舌尖，淡淡的麝香

多少个维度的空间？

 

西北偏北的星空下。泥沙荡漾，融化初春的清香

 

◇九畹溪

 

六月，雨就不在天上

一朵莲花—挤在莲花上

花房里的豹子，渴望蝴蝶对称的斑点

它们来来去去，用浓密的薄荷和蜂蜜

我们的阵形

一只草地上的鹅凝视着空旷

—我们被创造

 

◇秭归脐橙

 

一朵花

走出夜晚

 

我沉默的身体

打开它，在无尽的悲伤中……热得像着火的栗子

也像苍耳被沉默包裹着的内心

建造苦役——

 

◇屈原祠

 

从注水经的黑色马车上走向你

明亮而无名，在火与火之间

人们一直说话祈祷，现在是春天

一只白鸢尾在溪水边，搭建她的沥青纸蓬。她纯洁像婴儿

………

我看见夏天的落日

看见门外还剩一点光

光影中琴声飘扬群山回唱

唱着佛寺立于古道旁

 

●雪爬上巫山

 

风，吹

雨，下

云，走

时间不紧不慢

像一对孩子，像一对老人

樱花与腊梅开始在院子里盛开

花瓣跟生活的必然关系

 

旅人，羁客

他们赞美生命，热爱迷茫。当9D影像概括八面玲珑塔时

可会愿意跟我拱门而出，像只动物一样静卧苍山，慢慢绽放石化的样子

 

 

◇长江水

 

这雪对吗？

这气流对吗？沙边

记忆从何而来？

擦干身上的灰尘，新一轮地毯

卷入新一轮烟囱

卷入流量的立场

冉冉的新式道德

传播

新生的麦芽

这会是谁头顶上的金色皇冠

长河水啊长河水，金色的蝌蚪，游过大地，游进了女人的身体

 

 

 

 

 

 

 

 

 

 

 

 

 

 

作品编号：099

 

屈原祠

汪 洋

 

1

停车山阴，见过山鬼一面

饮马江畔，赋过《招魂》一卷

 

江楼寂寂，落日欲坠

蒹葭苍苍，孤鹜不飞

 

鱼张开嘴

一会啄沉江的屈原，一会啄沉湖的老舍

 

2

江水这么长，要存放多少泪滴

人生这么短，能背上多少遗恨

 

3

又一年端午，又一次经过屈原祠

又一次躲藏在人群之中

恭恭敬敬地烧一炷香

我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名腰间佩剑的诗人

 

4

小舟在烟波之上

道出渺茫一问

我在这小舟之上

许下惨淡一生

5

一遍又一遍，我默念你的名字

我怕人们忘记你

一次又一次，怕你被另外的神代替

 

6

潦草的山路，是谁吹的唢呐

迷蒙的水路，是谁击的鼓声

佩着香囊的小女孩

是谁为她勾勒出一张天使般的脸

 

7

烟波终于在龙舟上长出闪光的鳞片

终于有人在祠堂里

取走一道披头散发的闪电

 

8

不是每天都在下雨

寻找披着斗笠的渔父

 

不是每一个早晨，都涂满艾草的清香

 

但只要黄昏有余光

诸神，就会在我的诗句里下凡

我的墨水

就能漾出一些事端

 

作品编号：196

 

秭归之恋（四首） 

张凡修

 

龙舟之恋

“你不要把手放在水中  

它会像鱼一样游走  

你不要把水放进手中  

这会引来大海

还有岸”  

 

——胡安·赫尔曼（阿根廷）  

 

秩序之内，在既有的江水之上  

握浆的手，是轻盈的，甚至是简约的

假设、揭示。甚至

优柔。都成为既有的形式感

——所有龙舟均竖起“魂兮归来”  

的招魂幡，以白龙为首的龙舟  

在江中缓行环游。那荡气回肠的《招魂曲》

会引来大海吗  

同时超越了世间所有奇怪的生灵  

——龙舟轻轻跃起。那浮出的气息，直通水底  

我独自在江边  

——龙舟轻轻跃起。密集，不规则的花纹斑点  

我独自在江边  

龙舟自身具有极强的吸附力  

积垢一样，借江水置身。霸占大面积的  

遥远、旷达。将松柏、艾叶扎成  

大型祭坛。吸附力

退隐一躯带壳的生命里

但更多时候，需要清点，那些柔软里的坚硬  

以及迂回地  

岸。——因此呈现出，一个有形的  

挽幛。复活  

 

屈原祠之恋

“保持着它织物般的寂静  

那么精致而古老”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波兰）  

 

庄重、均衡。所有踏进屈原祠  

的人们均在景仰中，开启所期待涉及的主题——  

屈原祠由山门、两厢配房、碑廊  

前殿、乐舞楼、正殿、享堂  

屈原墓等建筑组成  

像有序的灵魂，景仰是真实的  

屈原伟大的一生铸就了经典  

爱国爱民，孤忠高洁  

——所有走出屈原祠的人均在景仰中  

弥补了屈原内心世界  

未完成和已完成之间犹疑的界定  

——作为概念的  

圣地。我们凭吊屈原  

《离骚》、《九歌》、《九章》、《天问》  

“汨水怀沙千古遗恨，归山枕抽万世流芳”  

或许与政客、商人相比，他更擅于  

诠释人生的正气、倔强。并不断  

发扬光大。石刻、碑文——   

青铜像、衣冠冢、陈列馆，演绎了  

无垠的思绪空间——  

有柑桔树、竹林、桃园布局  

有屈原墓前一对明代大石狮

——“让我们感谢这新的江水  

它稠密得我们无法穿透，但富于生气”  

 

峡江古民居之恋 

“夜还是那么宁静，房子  

还是那么安全，只有你的呼吸  

轻轻浮在空气中”  

 

——威廉·斯塔福德（美国） 

 

整体现身的古民居聚落  

布局、絮语、风水  

“它轻轻述说，无非是光影与荆棘”  

——榫头导出榫槽

榫槽也有束之高阁的部分  

用交接构合填补  

双榫与双夹榫之间，穿斗式、招梁式  

——就是有些爱，被锁定  

泥与瓦交织的空间  

使我们躲藏在，背光矜持的一面  

那么逼真。我用鼻吸古民居弥漫着的处女气息  

被记住，藤蔓、青苔、乌啼  

所有迈上蹬阶的人都以为自己  

在移动中——破绽是有的  

那腐朽的两根木质横梁  

耷拉在梯子中间  

蝴蝶无处栖落，卸下疲惫的翅膀  

成为，古民居最为脆弱的绳结  

所有走下梯子的人都以为自己  

在移动中——堤坝、灯盏、小路  

水和泥护住石头。草木庄稼  

护住各自的屋顶  

 

秭归脐橙之恋

“那些日子，我们在体内  

建造小小的相同的房子”  

 

——唐纳德·霍尔（美国）  

 

脐橙的果实快乐，有固定的形状  

扁圆形或馒头形，基部平或隆起  

上有浅放射沟，顶部微凹  

果皮易剥离，质松脆，白内层棉絮状  

有香气，瓤囊中心柱空虚  

——这多年我日渐委顿。除了自己

什么都看不见，心里有缺口  

想把它堵上，我就看一眼  

昂扬茂密的脐橙林  

——雨天看不见雨的阴影。但有橙  

未必安于看不见雨的阴影的现状  

我收起蓑衣，挂在固定的钉子上  

端坐厅堂，借此欣赏，大大的脐橙  

有硬疤，着色偏黄、深绿  

——剪刀遇到树上的橙，表明  

一截天空，是不可以绕过去的  

更大的竹篮里，滚落的夕阳，往深处划拉  

一块湿漉漉的树冠。迎接  

一种有目的的试探  

生成，隐于无形。不论它携带雨  

还是嗅觉，都不影响，橙的回应  

比起剪刀的想象力，橙善于  

撑开时，匿隐，顶尖的把柄

 

 

 

 

 

 

 

 

 

 

 

 

 

作品编号：380

 

《大雪，咆哮而来》（组诗）

韩闽山

 

大寒

寒风欺我太甚

而今，霜雪又重一层

呵气成冰，让我

变为口含利剑之人

 

沉默，不是无话可说

万物都露出浮云的脸孔

闭紧嘴，免得吐沫斜飞

疑似我暗箭伤人

 

三步之内是我的人间

麻木，僵持，源源不断

我必须活动起来

哪怕颤抖，左右手互搏

给身体增加温度

 

冷酷如铁这个词，让我

尝尽锤砸斧砍的滋味

旷野的枯木用身体的火焰

锻造咔嚓之声，江湖即屠场

人们都不择手段，借刀杀敌……

 

冬至

没办法，有人痴迷

长夜漫漫

只剩最后一天

 

沙里淘金

时间太短了

轻易淘到落日

 

落日留下的伤口

一直抱怨

筛子制造的缝隙

 

针眼大的窟窿

斗大的风

如何阻挡寒潮的冷

 

衰老的身体之城

熬吧！熬过八十一难

险象环生……

 

2021-12-21

 

冰梅赋

啜泣的雪水，凝结梅

蕊中千重寒冰，围困着寂静

 

在腊月

大地上的母亲盘坐在梦中

在腊月，一叠红纸

在梦中展开，剪刀飞舞

 

一刀一刀，大雪咆哮而来

一刀一刀，梅花香满枝头

2022-1-9

 

老雪或者天涯

白发先于雪落下

寒江独立，茫茫雪野

走出一条未断的琴弦儿

我把八百里山河收起

 

藏入经卷

酒壶先于酒杯斟满

遁世已久的醇香

醉了梅花飞舞的剑气

友人豪饮，把一个人的夜晚

喝成群雄逐鹿的盛宴

 

泪水先于心道别

还有许多话摁在心里

融浸血里，骨髓里

道路凄寒，人生苦短

转身，即是天涯……

 

2021-11-29

世界歪了

西风压倒东风

摇晃的世界

吓得小草附在地上

伸出枯黄的手臂

紧紧抱住大树的根须

甘露清凌尚不能

起死回生

 

东风压倒西风

摆一场筵席

灶前窜出弯曲的火苗

缭绕着纯粮的酒香

酒杯摇晃，酒摇晃，舌头

门，窗，热闹的大街

去而复返的人

脚印里踉踉跄跄的歌声

歪歪扭扭的城，村寨

天空清澈，鸟在飞

白云在风中乱舞……

 

世界歪了，幸亏我还正直

说完，我就后悔了，不如——

我歪了，让世界正直

 

2021-12-22

 

 

雪落在打开的书页上

雪落下，我忽略她曼舞的身姿

如何落进打开的书页

她亲吻书页的声音惊动了我

诗行里有烫人的句子

还没来得及收起，将它悄悄融化

 

只能在一滴水中回忆它晶莹的样子

跳动的文字里有跳动的火焰

时刻提醒我们钟爱的人间

由诸多细小的事物，逐一诠释——

 

雪花夹进书页，有瞬间之美

整个冬天，一个“暖”字就够了

化为泪痕囚禁诗行，有惊悚之力

整篇诗章，一个“痛”字显得多余……

 

2021-12-16

 

等待，多么遥遥无期

一场雪，覆盖的山河

年复一年，在画卷里曼舞

生活中的风花雪月，多来自

小道消息。日复一日

磨砺着我们存世不多的韧性

 

一夜之间，头发变白

时光多么短暂，谁知道

骑青牛，穿越凶险的关隘

多少视死如归的壮士

弹剑长啸，割下了

自己的头颅……

 

人生的战场，不分生死

没有你我。时间挥舞的鞭影

只叫勇往直前，谁敢舍命

鸣金收兵。银碗盛血

想举过头顶却掉在地上

跪拜的庙堂，仿佛一场雪

倏忽之间被风吹散——

 

命运多舛令你放弃抵挡

交出去的世界，不是你的

一撮土丘不是你的，墓碑

也不是你的，墓碑上的名字

已被软泥和青苔，一点一点

擦去……

 

 

 

 

 

 

 

 

作品编号：017

 

以自己孤独的方式阅读一条水系

刘福申

 

今天  一阵雨让我的记忆复活

冷冷的天气里

又一次让我开始怀念

两千多前的那个写诗的老友

感觉你依然站在

菖蒲如剑的河流对岸

衣袂飘飘

舞动橘树的香韵

一次次的设问

最熟稔的母语

垒造着

故国的精神家园

此刻 我在北方的呼兰河畔

以自己孤独的方式阅读一条水系

你茂密的浓发

是思想的森林

你无尽的泪水

是血性的河流

你期许的目光

是辉耀夜空的永不隐退的星辰

不可说的痛

被你藏在了水里

可说的痛

被你交给了风

你的诗句

在尘世里起伏

起起伏伏中我读懂了

只有死亡才能解释死亡的本质

你的神色依旧

你的手势依旧

像一个力工

搬运着一块块沉重的石头

屹立不倒的那根头发

饱含热爱的那滴泪水

包括海啸一样的声音

仍会震聋肖小的耳朵

孤独召唤另一种孤独

是孤独者的符号

孤独者的世界特别小

小到一支香烟

一杯苦茶

孤独者的世界也特别大

大到诗的王国

诗的疆域

在修远的途中

穿越尘埃

岁月深处

你在哪里诗歌的旌旗就在哪里

 

 

 

作品编号：413

 

屈原赋

李鄂生

 

春潮澎湃兮，繁星纷呈；晚波荡漾兮，玉钩漂沦。 伊人踏浪兮，行吟而去；惊起白鹭兮，翩若游云。  诞于西陵峽惊涛；浪迹八百里洞庭。 气蒸荆楚之云漭；波撼潇湘之瑶岑。    乃颛顼子孙兮，脉承三皇五帝；与楚王同姓兮，身出望族名门。 唐古拉之琼浆兮，哺育成长；云梦泽之玉液兮，荡涤心灵。   天赐品格高贵；地养气节坚贞。 也曾浩荡兮，经沧海难为水；也曾辉煌兮，却巫山不是云。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心系桑梓兮，德配天地；情怀家国兮，道冠古今。 犹后皇之嘉树兮，扎根故土；禀不迁之使命兮，落叶归根。      生于兹，长于兹，蒙恩泽于兹，羔羊跪乳； 哭于斯，歌于斯，聚国族于斯，慈乌感恩。 爱之深沉兮，抚摸这土地 眶盈热泪；  恋之深切兮，回顾这家园 腔满热忱。 见百姓颠沛亲人流离兮，愁肠百结； 观江河日下大厦将倾兮，忧心如焚。 惟草木之凋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思柳絮之飘零兮，叹身世之浮沉。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深欷歔以啼血兮，忧社稷之沉沦。 先天下之忧而忧兮，彰殷殷赤子之情； 后天下之乐而乐兮，显拳拳报国之心。 其心所善兮，虽九死而无悔；其力所穷兮，倾一生而追寻。 襟怀社稷为苍生；天降大任于斯人。 娴于辞令兮，出则接遇于宾 以应诸侯； 明于治乱兮，入则议事与王 以出号令。 主纵横捭阖联盟抗秦兮，推怀王登盟主地位； 倡修明法度整饬朝纲兮，助楚国变日异月新。 为民请命兮，指点江山；替天行道兮，叱咤风云。 秦王视之为劲敌；齐王望之为重臣。  胸藏沟壑以情激荡；腹有诗书而气温文。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展《楚辞》之文采，抒极致之深情；领诗歌之风骚，传妙曼之神韵。 舟唱《九歌》兮，情荡七泽之际；雁惊《哀郢》兮，声断三湘之滨。                                    悬辞赋于日月兮，令诗仙惊叹；寄浪漫于情怀兮，遍四海闻名。 汉武帝为之倾倒；司马迁步其后尘。 历千秋诗坛还精彩；引无数鸿儒竞销魂。  无欲则刚兮，壁立千仞；存志高远兮，义薄天云。 傲骨凌峰兮，松屹山顶；雄才盖世兮，鹤立鸡群。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仙风道骨；火眼金睛。 出污泥而不染；脱世俗而超尘。 众人皆醉伊独醒；举世皆浊伊独清。 怀瑾握瑜兮，不为五斗米折腰；披肝沥胆兮，甘为孺子牛俯身。  器宇非凡兮，青云衣而白霓裳；威武不屈兮，举长矢以射贼臣。 商女焉晓黍离之恨；燕雀安知鸿鹄之心。   大丈夫独具磅礴大气；真君子不屑势利小人。  盖闻： 木秀于林兮，风必摧之；堆出于岸兮，流必湍之。 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 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恨其光明。 势不两立兮，正义与邪恶；水火难容兮，坦荡与险阴。 特立独行负于庸俗；仗义执言迕于昏君。  是故： 谗人间之兮，信而见疑；奸佞陷之兮，忠而被谤。 众女嫉之蛾眉；谣涿谓之荡淫。  呜呼！ 万死不辞兮，尽忠有志；百折不挠兮，报国无门。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欲干不能； 拯家国于垂危，纾百姓之苦难，欲罢不忍。  哀哉！ 满腔热血满腔愁；一曲《离骚》一江流。 忧国忧民忧社稷；《怀沙》怀楚怀孺牛。 深恩未报心先碎；壮志无酬恨不休。 忽惊三闾身殉国；长使父老泪盈眸。  盖因：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是以： 求才若渴兮，诸侯渐盛招贤纳士；天下纵横兮，士子日趋暮楚朝秦。 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为臣。 佐秦崛起，商鞅变法；助秦称霸，张仪相秦。  然则： 南方为橘北为枳；一方水土一方人。               以其之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身在汉北心在郢，竭尽忠诚。 各国竞相争取；屈原概莫动心。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忠臣岂吝割股奉君。 宁为玉碎兮，赴湘流葬于鱼腹；不为瓦全兮，以皓白蒙于俗尘。 惊天地；泣鬼神。 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生当谓人杰；死亦为忠魂。 赤胆与日月相映；忠心共山河并存。  观夫： 不经朔风彻骨寒；焉得梅花扑鼻香。 演《周易》兮，缘 文王被拘禁；作《春秋》兮，由 仲尼受囚困； 赋《离骚》兮，因 屈原遭流放；厥《国语》兮，於 左秋遇失明。 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 辞二十首，盖由三闾落难之所沉吟。 江必出三峽，始惊其浩瀚；人必经苦难，方叹其圣人！  幸哉！ 千古绝唱兮，秭归屡屡；高山流水兮，知音频频。 祭奠故人兮，万众年年；崇拜英烈兮，百姓纷纷。 缥缈之韵兮，化缕缕粽香沁人心脾； 凌云之志兮，敲声声鼓点摧人奋进。 浪漫之趣兮，促骚体楚辞蔚然兴起； 高雅之风兮，助阳春白雪悄然流行。 屈祠香火兮，时时延续；民族气节兮，代代传承。 文天祥傲然风骨兮，便元世祖也敬仰； 杨靖宇凛然正义兮，纵倭贼寇也佩钦。 圣贤高风兮，已然升腾为民族之魄； 圣贤亮节兮，已然凝聚成中华之魂。 浩气如斯，夫复何求？文化于此，异彩纷呈！ 

注释 1.春潮澎湃  比喻时代大潮，并起兴随后所咏之辞。 2.繁星纷呈       比喻由潮水泛起的浪花如同繁星点点、五彩纷呈，隐喻时势造就明星。 3.玉钩漂沦       意指月影在波浪中漂流浮沉，比喻伊人宦海浮沉。 4.伊人       为古代对男子的尊称，特指明君或贤臣。今常泛指“那人”，或专指女姓及意中人。 5.踏浪       比喻屈原投江义举。 6.白鹭       比喻崇拜、敬仰屈原人格的那些皓白与善良之人们。 7.游云       游云者，来去轻盈也。形容美女婀娜多姿，飘逸轻柔。出自《诗经·郑风》“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及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8.西陵峡       为长江三峡最后一峡，乃屈原故里。 9.浪迹八百里洞庭       比喻屈原投入汨罗江，汇入洞庭湖。 10.云漭       据《史记》、《周礼》、《尔雅》等古籍记载，“梦”在楚方言中为“湖泽”之意，与“漭”相通。先秦时期之云梦泽，横跨大江南北，天水一色如云似漭，故称云漭。       据《唐诗鉴赏辞典》记载：“长江之南为梦泽，长江之北为云泽，并称为云梦泽”。       据《汉阳志》记载：“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统称云梦。彼时，“八百里洞庭”，不过为云梦大泽之一角而已。 11.瑶岑       意指云梦泽中的仙山妙境。 12.气蒸荆楚之云漭；波撼潇湘之瑶岑       比喻屈原之浩然正气对社会的震撼。 13.颛顼       为五帝之一。 14.三皇       指燧人、伏羲、神农。 15.五帝       指太昊、炎帝、黄帝、少昊、颛顼、 16.同姓       屈原姓“芈”（与楚怀王同为芈姓熊氏后代），氏屈，名平，字原。 17.唐古拉       指长江之源头。 18.经沧海难为水       出自唐·元稹《离思五首·其四》诗句。在本赋中，意指经历了像云梦泽这样的汪洋大海之后，再难有江湖能称得上为“水”。隐喻屈原经历过大世面，鸡毛蒜皮之事不值一提。 19.却巫山不是云      引自战国·楚·宋玉《高唐赋》典故。相传楚怀王曾游云梦泽，怠而昼寝，竟梦见巫山神女愿荐枕席与之行云雨之事。原意为，除了巫山之云外，其他的云都称不上为“云”。比喻除了巫山神女之外，其余之女都不屑一顾。隐喻瞧不起阴暗小人。 20.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       化用屈原《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诗人化用凤凰非露水不饮,非炼食不食的典故，以饮露餐花来表示自己不与世同污,象征了他的品行高尚与纯洁。 21.心系桑梓               化用《诗经·小雅·小牟》“淮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因古代常在屋旁栽种桑树和梓树，通常人们认为家乡的桑梓是父母种的，爱屋及乌，因此就对桑梓也产生了敬意。故后世即以桑梓作为家乡的代称。 22.德配天地       出自先秦庄·子《庄子·田子方》。意指道德可与天地匹配，极言道德之高尚。 23.道冠古今       出自明陈·凤梧《孔子赞》。意指道德与情义古今最好。 24.犹       “好像”之意。 25.后皇嘉树       出自屈原《橘颂》。后，后土。皇，皇天。后皇，天地的代称。后皇嘉树，意指立于天地间的橘树，也可理解为天地孕育的橘树。 26.禀不迁使命       化用屈原《橘颂》诗句“受命不迁”。意思是禀承了再不迁徙的使命。 27.落叶归根       出自明·王世贞《鸣凤记》“落叶归根，丰城剑回”。比喻不忘本源。意指一个人长期漂泊在外，其灵魂终究要归返家乡。 28.羔羊跪乳       引自明·佚名《增广贤文》。 29.哭于斯，歌于斯，聚国族于斯       出自先秦·佚名《晋献文子成室》。 30.慈乌感恩       出自明·戴良《忆子》诗句”反哺有慈乌,跪乳有羔羊”。意指乌鸦尚且懂得反哺其母，比喻子女知恩图报。 31.江河日下       出自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附和本序跋匙辞〈高序〉》。意指江河的水一天天向下流，比喻事物一天天衰落，情况一天天变坏。 32.大厦将倾       化用随·王通《文中子·事君》“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比喻政权即将倒塌。 33.惟       意为思惟，想，考虑。 34.迟暮       指年老。 35.惟草木之凋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化用屈原《离骚》诗句“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意思是，想随着草木不断地凋谢飘零，担忧美人（指君王）也会日益衰老。 36.思柳絮之飘零兮，叹身世之浮沉       化用明文·天祥《过零丁洋》诗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37.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出自屈原《离骚》。 38.太息       意为大声长叹，深深地叹息。 39.啼血       出自唐·白居易《琵琶行》。意指杜鹃昼夜悲鸣，啼至血出乃止。形容哀痛之极。 40.社稷       原“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后泛称国家或朝廷。 41.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出自宋·范仲淹《岳阳楼记》。 42.殷殷       情意深厚之意。 43.拳拳       出自先秦·子思《礼记·中庸》。形容诚恳、深厚。 44.善       意为羡慕、喜爱、追求、向往。 45.其心所善兮，虽九死而无悔       化用屈原《离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意指追求心中所向往，死而无悔。 46.其力所穷兮，倾一生而追寻        化用屈原《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倾一生：倾其一生，意指用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 47.苍生       出自先秦·诸子《书·益稷》。意指百姓、一切生灵。 48.天降大任于斯人       出自先秦·孟子《孟子·告子下》。 49.娴于辞令       出自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 50.出则接遇於宾 以应诸侯       化用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 51.明于治乱       出自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 52.入则议事与王 以出号令       化用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 53.纵横       指合纵连横。 54.捭阖       意为开合。 55.纵横捭阖       出自汉·刘向《战国策序》。意指战国时策士为推行合纵或连横策略而进行游说的手段。后形容在政治、外交上进行分化瓦解或拉拢的手段。 56.推怀王登盟主地位       楚怀王十一年（公元前318年），屈原由文学侍臣被擢升为左徒。左徒在当时的楚国是一个很重要的官职，地位仅次于今尹(宰相)，能参与商讨国家大事，负责发布命令，接待各国使节，处理外交事务。是年，由于屈原成功游说各国，楚、魏、赵、韩、燕等国君王齐集楚国京城郢都，结成联盟，楚怀王荣登盟主地位。 57.倡修明法度整饬朝纲       意指从楚怀王十二年（公元前317年）开始，楚怀王任用屈原进行变法。 58.为民请命       汉语成语，出自汉·司马迁《史记?淮阴侯列传》“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意指有相当地位的人代表百姓向当权者陈述困难，提出要求。 59.指点江山       汉语成语，出自毛泽东《沁园春·长沙》。意思是评论国家大事。 60.替天行道      汉语成语，出自元·康进之《李逵负荆》。旧指代替上天在人世间主持公道。形容干正义的事业。 61.叱咤风云      出自唐骆·宾王《为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意思是，一声怒喝，可使风云变色。形容声势、威力极大。 62.秦王视之为劲敌       意指秦王视屈原为秦国称霸道路上的强劲对手，因此派张仪前往楚国进行挑拨离间以中伤屈原。 63.齐王望之为重臣       意指齐王希望屈原到齐国出任相国。重臣：出自先秦·管子《管子?明法解》“治乱不以法断，而决於重臣”。指在朝廷中身负国家重任、地位举足轻重的大臣。 64.胸藏沟壑       化用成语胸有丘壑，出自唐·厉霆《大有诗堂》“胸中元自有丘壑，盏里何妨对圣贤”。 65.腹有诗书       汉语成语，出自宋· 苏轼《 和董传留别》“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66.惟楚有材       化用先秦·左丘明《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晋卿不如楚，……虽楚有材，晋实用之”。 67.于斯为盛       出自《论语·泰伯》“唐虞之际，于斯为盛”。 68.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将“惟楚有材”和“于斯为盛”两个成语组成一个新的词组，并赋予新的意境，据目前考证，最早是出现在康熙四十八年安陆知府杨绿绶撰写的《创建阳春书院记》一文之中。嘉庆年间，岳麓书院将该楹联悬于山门，使其名声大噪。 69.《楚辞》       是一部以屈原作品为主，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浪漫主义新诗体诗歌总集。 70.风骚       风指《诗经》的《国风》，骚指屈原的《离骚》。后用来泛指文学。 71.《九歌》       为屈原所著诗集，共十一篇。其中《国殇》篇，是为悼念与赞颂为楚国而战死的将士们而写。 72.七泽       出自汉·司马相如《子虚赋》“楚有七泽”。后以“七泽”泛称楚地诸湖泊。 73.《哀郢》       是屈原所著诗集《九章》中的一篇。所谓哀郢，是指在楚国郢都被秦国攻陷之后对于楚怀王受辱于秦以及百姓流离失所的哀悼。诗人先从九年前秦军进攻楚国之时自己被放逐并随百姓一起流亡写起，随后表述了自己虽日夜思念郢都却不能回朝效力的痛苦与悲伤心情。 74.三湘       是“潇湘”、“蒸湘与“沅湘”之简称。 75.悬辞赋于日月       化用唐·李白《江上吟》诗句“屈平辞赋悬日月”。 76.浪漫       出自宋·苏轼《马孟震同游常州僧舍》“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意为富有诗意，充满幻想，纵情，不拘小节。 77.寄浪漫于情怀       意指屈原创造了楚辞这样一种新诗体，开创了浪漫主义诗歌与浪漫主义文学之先河，以其比兴手法将热烈奔放的情感尽情地抒发，使诗歌显得飘渺迷离、谲怪神奇，对后世诗人及文学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 78.遍四海闻名       意指，1953年，恰逢屈原逝世2230周年，世界和平理事会通过决议，将屈原确立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号召全世界人民开展纪念活动。 79.汉武帝为之倾倒       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家乡为江苏沛县，乃春秋末期楚国属地，故汉武帝刘彻与屈原一样，也具有楚国情怀；对于屈原的作品，无论是《离骚》、《九歌》，还是《天问》、《九章》，汉武帝都一一拜读过；他极其钦慕屈原，沉迷于其神秘莫测的异域世界，也为屈原惊为天人的才华所折服；他尤其酷爱《离骚》，特别命其叔淮南王刘安为《离骚》作传，并命樵夫朱买臣为“中大夫”专门为其唱诵；而刘安则更是打心眼儿里仰慕屈原的才华，他在《离骚传》中称《离骚》兼有风雅之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体现出屈原“浮游尘埃之外”的人格风范，认为其可“与日月争光”。 80.司马迁步其后尘       司马迁对屈原敬佩之至，当他读完屈原诗作之后，被深深感动；他在《史记》中专门为屈原立传，用大量笔墨介绍屈原，并极力宣扬屈原的德行文采，肯定屈原在历史上的地位；司马迁曾因敢于直谏被行宫刑，但他以屈原为榜样忍辱负重，坚持完成了对于《史记》的编写；在编写过程中，汉武帝要求《史记》“要扬我大汉天威”，但司马迁威武不屈，坚持实事求是，使《史记》成为真实反映历史、光照千秋的经典；他的表现，与屈原关心人民疾苦的情怀、宁死不屈的精神、“宁葬鱼腹，不蒙尘埃”的高尚品格以及“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坚强意志如出一辙，是对屈原精神的伟大继承与发扬。 81.历千秋诗坛还精彩；引无数鸿儒竞销魂       《离骚》一经问世，以屈原弟子宋玉以及汉代的淮南小山、东方朔、王褒、刘向等为代表的一群后人趋之若鹜、争相仿效，名篇接踵而至；西汉末年，刘向将屈原、宋玉等人的作品共16篇辑录成集，定名为《楚辞》；千百年来，崇拜屈原大有人在，战国有楚辞大家宋玉，汉代有汉武帝刘彻、淮南王刘安（《淮南子》、《塞翁失马》作者）、著名文学家贾谊（《吊屈原赋》作者）、著名史学家司马迁（《史记》作者）、大臣东方朔，魏晋时期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陶渊明，唐代有著名诗人李白、杜甫，宋代有苏轼、欧阳修、司马光、寇准、陆游、米芾、文天祥、岳珂、蔡襄，元代有散曲家贯云石、诗人王勉，明代有戏剧家梁辰鱼，清代有大臣李元度，近代有王国维、鲁迅、钱钟书、郭沫若、余光中等等；特别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苏东坡曾高度评价“楚辞前无古，后无今”，又曰“吾文终其身企慕而不能及万一者，唯屈子一人耳”；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说“天才者，或数十年而一出，或数百年而一出，而又须济之以学问，帅之以德性，始能产真正之大文学。此屈子……旷世而不一遇也”；一代伟人毛泽东也是极其崇拜屈原，称其为伟大诗人，并对《楚辞》尤为酷爱，经常是放在床头反复阅读；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首次访华，毛泽东送他一套影印宋刻本《楚辞集注》，足见其珍视程度。 82.无欲则刚兮，壁立千仞       化用林则徐出任两广总督查禁鸦片时府衙门前的一副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比喻做人像悬崖峭壁一样，刚直不阿。 83.存志高远      化用三国·诸葛亮《勉侄书》“志存高远”。意指立志高远，追求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存：有，怀。 84.义薄天云      　化用成语义薄云天。出自南朝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屈平、宋玉，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形容某个人非常有情有义，正义之气直上高空。义：正义，情义。薄：接近，迫近。天云：指高空。 85.傲骨凌峰      　出自唐·白居易的诗句“一身正气两袖清，傲骨凌峰石上生。横眉群山千秋雪。笑吟长空万里风”。 86.雄才盖世 ·     　意指才能出众，无与伦比。 87.鹤立鸡群      出自东晋·戴逵《竹林七贤论》。意指像鹤站在鸡群中一样。比喻其品德及才能远远高于众人。 88.两袖清风     　 出自元·魏初《送杨季梅》“交亲零落鬓如丝，两袖清风一束诗”。比喻做官廉洁。     89.仙风道骨     　 出自唐·李白《大鹏赋序》。意指仙人之风度、道人之气概。 90.火眼金睛       出自明·吴承恩《西游记》。原指《西游记》中孙悟空能识别妖魔鬼怪的眼睛。后用以形容人的眼光锐利，能洞察一切。 91.出污泥而不染；脱世俗而超尘      　化用汉·司马迁《屈原贾生列传》“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 92.众人皆醉伊独醒；举世皆浊伊独清       化用屈原《渔父》“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93.怀瑾握瑜       汉语成语，出自屈原《楚辞·九章·怀沙》。怀：怀藏。握：手握。瑾、瑜：美玉，比喻美德。怀瑾握瑜，比喻一个人具有高尚的品格。 94.不为五斗米折腰       是一个来源于历史故事的汉语成语，出自唐?房玄龄等《晋书?陶潜传》“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比喻为人清高，有骨气，做事讲原则，不为蝇头小利去趋炎附势，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出卖人格。为（wèi ）：为了。 95.披肝沥胆        出自唐·刘贲《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策》。披：剖露。沥：滴下。意思是露出肝脏，滴出胆汁。比喻对人对事非常忠诚。 96.甘为孺子牛俯身        化用鲁迅《自嘲》诗句“俯首甘为孺子牛”。春秋时，齐景公与儿子嬉戏，景公叼着绳子当牛，让儿子牵着走。为（wéi ）：作为。孺子：小孩子。甘为孺子牛：心甘情愿作为小孩子所牵之牛。现今通常将“俯首甘为孺子牛”比喻为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97.器宇非凡       汉语成语，出自明·罗贯中《三国演义》。形容一个人精力充沛，风度不凡。器宇：气概，风度。 98.青云衣而白霓裳       化用屈原《九歌·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意思是，穿着云彩一般美丽洁白的衣裳。 99.威武不屈       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威武：权势，武力。屈：屈服。形容一个人有气节，有骨气，在强暴的压力下不屈服。      100.举长矢以射贼臣       化用屈原《九歌·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意思是，举弓射向贼臣。比喻屈原变法，矛头直指王宫贵族及乱臣贼子，因而触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引发了他们的群起而攻之。 101.贼臣       出自先秦·管仲《管子·权修》。指奸臣，乱臣及敌寇之臣。 102.商女焉晓黍离之恨       化用唐·杜牧《泊秦淮》诗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指歌曲《玉树后庭花》。南朝陈后主溺于声色，曾作此曲与后宫美女寻欢作乐，终致亡国。故后世将此曲作为亡国之音的代名词。此句表面上是指歌女无知，实际暗指在国难当头之际，竟有人不以国事为怀，醉生梦死，寻欢作乐。 103.黍离       出自先秦·无名氏《诗经·王风·黍离》。《黍离》，是一首有感于家国衰亡的四言诗。诗人通过对曾经金壁辉煌的宫殿如今却杂草丛生的感叹，表达其绵绵不尽的故国之思与凄怆之情。此后，“黍离之悲”便成为一个成语。意指对国家残破、今不如昔的哀叹。也指国破家亡之痛。 104.恨       遗憾、懊悔之意。 105.燕雀安知鸿鹄之心      化用汉·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嗟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安：哪里。鸿鹄：天鹅。整句的意思是，燕子与麻雀怎能知道天鹅的志向。比喻庸俗的人不能了解志向远大者的抱负。         106.大丈夫       出自先秦孟·子《孟子·滕文公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指有志气、有节操、有作为的男子。 107.磅礴大气        出自汉·刘向编《荀子·性恶》。形容气势盛大、雄浑。 108.不屑 ·       出自先秦《诗经·鄘风·君子偕老》。意指看不起、轻蔑。 109.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出自魏晋·李康《运命论》。 110.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恨其光明       化用唐·吴兢《贞观政要》“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淋；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恨其光华”。 111.特立独行       出自西汉·戴圣《礼记·儒行》。形容人的行为高洁，不随波逐流。在《离骚》中，屈原以衣服配饰“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来比拟诗人的美德，表现其宠辱不惊、特立独行之性格。 112.特立独行负于庸俗       化用魏晋李·康《运命论》“独立之负于俗”。负者，相反、违背之意也。 113.仗义执言       出自明冯·梦龙《警世通言》。意思是敢于站出来摆事实、讲道理、说公道话。 114.仗义执言迕于昏君       化用魏晋·李康《运命论》“忠直之迕于主”。迕者，违反、违背之意也。 115.谗人间之       出自汉·司马迁《屈原贾生列传》。间（jiàn）者，离间之意也。 116.信而见疑       出自汉·司马迁《屈原贾生列传》。意指诚信而被怀疑。 117.忠而被谤       出自汉·司马迁《屈原贾生列传》。意指忠诚而被毁谤。 118.众女嫉之蛾眉       出自屈原《离骚》。意指众女人妒忌蚕蛾（比喻屈原自己）之美貌。 119.谣诼谓之荡淫       出自屈原《离骚》。意为造谣诬蔑称其为淫荡之妇。 120.万死不辞       出自明·罗贯中《三国演义》。意思是即便是死一万次也不推辞，也要竭尽忠诚。        121.百折不挠       汉语成语，出自汉·蔡邕《太尉桥玄碑》“其性庄；疾华尚朴；有百折不挠；临大节而不可夺之风”。形容意志顽强，无论受到多少打击也绝不退缩。 122.报国无门       出自宋·吴潜《满江红 送李御带珙》“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 123.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出自卞毓方《文天祥千秋祭》。 124.纾       缓解、解除之意。 125.满腔热血满腔愁；一曲《离骚》一江流       化用五代·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126.《离骚》       是由屈原创作的中国古代最长的抒情诗。由于对故乡亲人对于自己的养育与知遇之恩尚未报答，使屈原如鲠在喉，只有以长诗《离骚》来诉说衷肠，表达自己内心的积郁。 127.《怀沙》       据《史记·屈贾列传》记载，《楚辞·九章·怀沙》为屈原投汨罗江前之绝笔。屈原在《怀沙》中，悲愤地揭露了在“党人鄙固，邑犬群吠”的黑暗现实中，自己的美德、才能和抱负无人理解。在极度的悲愤与忧伤中，他痛感，权贵当道，奸佞猖獗，欲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已不可能，更何况秦军已攻占郢都，于是决心以死殉国。并明确表白“在这污浊的世界里，人心深不可测，知己难寻。既然死亡已无法避免，又何必自恋，何不正大光明追随古贤杀身成仁”，表现出其原大义凛然的坚贞气节。       后以“怀沙”为因忠愤而投水死义的典故。       也有学者认为，《怀沙》即怀念长沙。       明?汪瑗《楚辞集解》认为：“世传屈原自投汨罗江而死，汨罗江在今长沙府。此云怀沙者，盖原迁至长沙，因土地之泪洳，草木之幽蔽，有感于情，而作此篇，故题之曰《怀沙》。怀者，感也。沙，指长沙。题《怀沙》云者，犹《哀郢》之类也。” 128.孺牛       比喻疼爱孺子甘心被其作为牛牵的父老乡亲。 129.壮志无酬       出自唐·李频《春日思归》“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意指伟大的理想还未实现。 130.忽惊三闾身殉国；长使父老泪盈眸       化用唐·杜甫《蜀相》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131.泪盈眸       出自宋·吕渭老《惜分钗/撷芳词?重帘挂》“重帘挂。微灯下。背兰同说春风话。月盈楼。泪盈眸。…”。 132.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出自秦·李斯《谏逐客书》。 133.招贤纳士       出自《战国策·燕策一》。春秋战国战争频发，各个诸侯国在内政、外交、军事上矛盾重重。要想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取胜，必须拥有强大的国家实力。而国家是否强大，与人才关系紧密。这一时期，各国都使出浑身解数来吸引人才。秦国的强盛不仅在于拥有贤明的统治者，历代秦王心怀鸿鹄之志，更擅于广纳天下贤才。张仪、范雎、商鞅等人都曾为秦国的强大立下了汗马功劳。 134.朝秦暮楚       出自明·毕魏《竹叶舟》。意思是，战国时期，秦、楚两个大国相互对立，时常打仗，有的小诸侯国一时依附于秦国，一时又依附于楚国。后比喻人没有原则，反复无常。 135.良禽择木而栖       出自元·罗贯中《三国演义》。 136.贤才择主为臣       化用元·罗贯中《三国演义》“贤才择主而事”。 137.商鞅变法       指卫国人商鞅在秦国实行变法运动。经过商鞅变法，秦国经济得到发展，军队战斗力不断加强，发展成为战国后期最富强的集权国家。 138.张仪相秦       张仪，魏国人，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外交家及谋略家，首创“连横”的外交策略，得到秦惠文王赏识，被封为相国。其奉命出使游说各国，以“横”破“纵”，促使各国亲善秦国。 139.南方为橘北为枳       出自《晏子春秋·内篇杂下》“南橘北枳” 。为一成语，比喻同一物种因生存环境不同而结果不同。 140.以其之材游诸侯，何国不容        化用汉·司马迁《屈原列传》“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 141.身在汉北心在郢，谒尽忠诚       指屈原虽被流放汉北（汉水的上游，今安康一带），仍然一片忠心，胸怀郢都。 142.各国竞相争取       指诸侯各国争相引进贤才。 143.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出自汉·刘向《后汉书·列女传》。指知廉耻的人不吃施舍的东西。比喻品行高洁，不苟且求得。 144.割股奉君       据先秦·庄子《庄子·盗跖》及汉?韩婴《韩诗外传》记载，晋文公重耳为避难逃入卫国国境时，陷入深山，饥饿难行，介子推毅然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供养重耳。介子推的故事生动感人，流传了两千多年，成为中国人民一种可贵的精神财富。 145.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出自唐·李百药《北齐书元·景安传》。意思是宁愿为打碎的玉器，也不愿为保全的陶器。比喻宁愿壮烈牺牲，也不愿苟且偷生。 146.赴湘流葬于鱼腹；以皓白蒙于俗尘       化用屈原《楚辞·渔父》“宁赴湘流，葬於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147.惊天地，泣鬼神       化用唐·杜甫《寄李太白二十韵》诗句“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以及清?汪琬《烈妇周氏墓表》“然则匹妇虽微,及其精诚所激,往往动天地,泣鬼神,何可忽也”。 148.舍生取义       出自战国·孟轲《孟子·告子上·鱼我所欲也》。指为正义事业而牺牲生命。 149.杀身成仁       出自先秦·孔子《论语·卫灵公》。原指儒家道德的最高准则：用生命来成全仁德。后泛指为正义或崇高的事业、理想而牺牲生命。 150.生当谓人杰，死亦为忠魂       化用宋·李清照《夏日绝句》词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151.不经朔风彻骨寒；焉得梅花扑鼻香       化用唐·黄檗禅师《上堂开示颂》“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152.《周易》       《易经》是阐述天地世间万象变化的古老经典，包括《连山》《归藏》《周易》三部易书。现存于世的只有《周易》，其他两部已经失传。 153.演《周易》兮，缘文王被拘禁       化用 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文王拘而演《周易》”。意指周文王姬昌因被拘禁才扩写出《周易》。 154.《春秋》       是中国古代儒家典籍“六经”之一，也是周朝时期鲁国的国史，是我国第一部按年份编写的史书。 155.作《春秋》兮，由仲尼受囚困       化用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仲尼厄而作《春秋》”。意指孔子因受困窘才作出《春秋》。 156.赋《离骚》兮，因屈原遭流放       化用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意指屈原因被放逐，才写出了《离骚》。 157.《国语》       相传是由左丘明所撰的一部国别体著作。他的编纂方法是以国分类，以语为主，故名“国语”。该著作记录范围为上起周穆王十二年（公元前990年）西征犬戎（约公元前947年），下至智伯被灭（公元前453年）。《国语》中包括各国贵族间朝聘、宴飨、讽谏、辩说、应对之辞以及部分历史事件与传说。 158.厥《国语》兮，於左秋遇失明       化用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左丘失明，厥有《国语》”。意指左丘明因失去视力，才作出了《国语》。 159.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       出自 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 160.三闾       指楚国某地三个大姓家族的总称。屈原被贬后首任三闾大夫，掌管三个大姓的宗族事物。故后世也以三闾代指屈原。 161.千古绝唱       出自明·李贽《与汪鼎甫书》。指千古以来绝无仅有的绝妙佳作。 162.秭归       屈原的故乡，原名归乡。屈原投江后，其姐女媭毅然决定回乡为屈原守灵。当地人被女媭的做法所感动，于是将归乡改名为姊归。后因当地老百姓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遂将女字旁“姊”改为禾字旁“秭”，是谓秭归。 163.秭归屡屡       意思是，秭归人杰地灵，像《离骚》这样的千古绝唱：       在秭归人（屈原）的生花妙笔下接二连三，屡屡发生；       不仅会有在外的秭归人屡屡返乡，更会有络绎不绝的外地人亦纷纷前来朝拜，将其千古传唱。  164.高山流水       出自先秦·列御寇《列子·汤问》。比喻乐曲高妙、格调高雅、知音难遇。 165.知音       传说伯牙弹琴，在一旁听琴的钟子期能十分准确地理解音乐的含义。钟子期死后，伯牙认为再没有人能听懂他的音乐，因此不再弹琴。后来用“知音”比喻知己。 166.崇拜英烈兮，百姓纷纷       人民为了纪念屈原，在屈原故里，早于汉代就修建了屈原纪念祠。       在屈原诞生地乐平里镇，树有“乐平里”牌坊，一侧石碑上，赫然刻着“屈原诞生地”五个大字。       在秭归，共有18处地名，16个村镇、学校、纪念馆或艺术团，14家诗社，40多个广场、公园、桥梁、街道、建筑等，是以屈原命名的。       在屈原投江的地方，汨罗城西北玉笥山顶，人们也修建了屈原庙（屈子祠）。       据清光绪《湖南通志》记载，在湖南境内，嘉庆以前，纪念屈原的祠堂有上百个。除汨罗以外，古老而有名气的还有岳麓书院的屈子祠、平江县天岳书院的屈子祠等等。       而依托文庙，将屈原与其他历代圣贤一起供奉的更是不计其数，例如长沙的屈贾祠、岳阳的屈原湘妃庙等等。      　关于纪念屈原的地名则更多，仅据湖南在民国时的初步统计，就不少于五百。如汨罗的濯缨桥、桃花洞、女须庙、骚坛、独醒亭、黄狗恋坡、屈原故宅、望爷墩、剪刀池、晒尸墩、饮马塘、寿星台，常德的招屈亭、三闾大夫遗址，汉寿的苍溪寺，桃江的天问台、凤凰庙等等。       可以说，纪念屈原的无数地名、遗址、庙宇、祠堂，都成为了复活屈原精神的场所。屈原的作品、精神以及人格魅力，沉淀成为楚文化的巨大精神财富，滋养着一代代的湘楚儿女。 167.化缕缕粽香沁人心脾；敲声声鼓点摧人奋进       意指每年端午节（屈原忌日），各地百姓都会举行盛大的赛龙舟、投粽子活动，以隆重记念屈原。 168.阳春白雪       出自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原指楚国艺术性较强难度较大的歌曲，后泛指高雅的文学艺术。 169.屈祠香火兮，时时延续       意指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屈原精神，并不断予以发扬光大。 170.圣贤       出自 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乃圣人与贤人的合称。指品德高尚，有超群才智的人。 171.高风亮节       汉语成语，出自宋·胡仔《苕溪渔隐从话后集》卷一“余谓渊明高风峻节，固已无愧于四皓，然犹仰慕之，尤见其好贤尚友之情也”。高风：高尚的品格。亮节：坚贞的气节。整句形容道德和行为都很高尚。 172.魄

      意为精神，胆识，精力。例如气魄，魄力。 173.文天祥傲然风骨兮，便元世祖也敬仰       公云1276年，元军直指临安，南宋的大臣们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但文天祥却拥立宋恭帝的弟弟为帝，继续在南方建立行朝，坚持抗元斗争长达三年。公元1279年，文天祥在广东海丰被俘。抓住文天祥的元军主帅张弘范，出于敬重，以贵客礼遇接待文天祥，劝其投降。文天祥赋《过零丁洋》诗一首，写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予以回绝。文天祥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再次令张弘范深深感动，并由此更为敬重文天祥。于是，不再劝降，只得将文天祥送元大都。到了大都。元世祖忽必烈不仅看重文天祥的才华，更为敬重他的正直与骨气，故对他礼遇有加，并许诺只要文天祥投降，就给以丞相之位。文天祥不为所动。忽必烈又让已投降的宋恭帝前去劝降，文天祥依然是面对南方拜下，宁死不降。因此，元世祖更加欣赏文天祥的气节，舍不得杀他，将其一关就是三年。在此期间，宋朝降臣们担心一旦文天祥被重用，就会危及到他们的地位，便极力怂恿杀掉文天祥，并在元世祖犹豫之际，将文天祥处死。当忽必烈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为时已晚，一代英豪就这样唱着《正气歌》昂首阔步而去！ 174.杨靖宇凛然正义兮，纵倭贼寇也佩钦       杨靖宇，原名马尚德，河南省确山县李湾村（先秦时期属楚地）人。从1931年起，在东三省黑土地最黑暗之夜，东北抗日联军11个军，3万多人，面对七十多万日伪军，坚持抗战、顽强战斗，直至1941年弹尽粮绝，仅剩700人转入苏联整训。民族英雄杨靖宇，在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战友大部英勇牺牲少数投敌叛变、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情况下，面对劝降者，反问道：“老乡，如果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他坚持战斗，直至壮烈牺牲。其尽忠报国的一腔热血、凛然大义，惊天地，泣鬼神！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残无人道、杀人成性的日寇侵略者，都无不为之震撼、为之动容、为之落泪，情不自禁地当场为他深深连鞠三躬！负责指挥作战的日本将领岸谷隆一郎，也由衷敬佩地说：“虽为敌人，睹其壮烈亦为之感叹，大大的英雄！”是何种的民族气节，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能让一个中国人的信念与意志如此坚如磐石？日本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解剖了杨靖宇的遗体，当看到英雄胃中竟然没有一粒米、一丁点粮食，只有未消化的草根、树皮和棉絮时，他们为之震惊了！深深地感叹道：“天皇陛下发动这次侵华战争，或许是不合适的。中国拥有像杨靖宇这样的铁血军人，一定不会亡国！” 175.浩气     　 出自《孟子·公孙丑下》“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意指刚强的气概，正直的精神。 176.浩气如斯兮，夫复何求       化用《诗经》“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意指中华民族有如此浩然大气，还有什么可追求呢？ 177.于此       意同：①在此，在此处的；②如此，到如此程度。 178.文化于此       意指此处世界文化遗产文明到如此程度：       2006年，屈原故里端午习俗入列第一批国家非物资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179.异彩纷呈       汉语成语，比喻新奇事物、突出成就或表现，纷纷呈现。 

 

 

作品编号：386

 

丙申端阳祭屈三章

谢良喜

丙申端阳祭屈三章（选一）

三

龙舟此日竟徒劳，黍角何年费彩绦。

犹有忠魂颂嘉树，岂无山鬼采余蒿。

悲回风矣天难问，惜往日哉身已遭。

千古斯文同一哭，惟将热血赋离骚。

 

高阳台/端阳记梦借屈子句意

芳草茵茵，丛林漠漠，乍回千里平津。故地何年，枉教梦及佳辰。东君不与寻芳客，倩清辉、空照离人。问真真，底事含颦，想见灵均。　　

觉来料已春归也，只青衫依旧，皤鬓如新。山鬼无情，九歌愁惹湘君。离骚人去今谁在？误平生、几许因循。可堪闻，贾傅临江，又赋招魂。

 

思美人/壬寅端午祭屈子

凯风动兮禾黍香，榴花谢兮玄鸟藏。

望秭归兮春已逝，吊屈子兮意转长。

怀懿德兮无人解，持孤忠兮仆且僵。

道不行兮空制芰，世混沌兮且彷徨。

嗟兰茝兮空吐郁，感杜蘅兮自含芳。

惜往日哉情难遏，思美人兮孰能忘？

昔三闾兮遭红羊，独黯然兮望八荒。

岂内修兮身犹蹇，亦求索兮愿不偿。

徒奔走兮沮沮，抱寸衷以怏怏。

天何高而不测，路何远以迷茫。

怅鸳鸾兮失翼，厌鸱枭之高翔。

乃怀沙兮去世，思美人兮国之殇。

时既非兮道复扬，又盛世兮感端阳。

焚艾草兮挂菖蒲，蒸黍角兮饮雄黄。

拴五丝兮祈山鬼，祭英烈兮泛龙骧。

叹天问兮诚且笃，续离骚兮道可昌。

坐幽窗兮观斑竹，送流霞兮对荷塘。

销终日兮何寂寂，思美人兮天一方。

 

乱曰：楚天漠漠，汨水汤汤。上溯洞庭，下接潇湘。有美一人，独立莽苍。憎彼宿莽，惜彼乔樟。既忠既悯，亦颠亦狂。斯是嘉客，空赋七襄。依依玉笥，远游之乡。一去郢都，十载凄惶。遥望故国，心慑神伤。想象九嶷，应见栋梁。一从汩没，枉赋兰章。谁抛黍角，谁解香囊。身已罹难，志自慨慷。欲招毅魄，天意莫彰。惜哉恸哉，泪下滂滂。和天并寿，与日同光。

 

 

 

 

 

 

 

 

 

 

 

 

 

优秀奖

作品编号：003   

 

汨罗江

 徐  源

 

一条江被一块石头压弯两千年

一条江也抱了一块石头

两千年，江在竹简上。阅读者，饮最暗一缕光

看见石头深处悲伤的自己

公元前278年，作《天问》，天问而不答

一块石头，成了一条江的心脏

而你，看不见城门。站到岸上的水，

没刻上路人的名字，国亡、江死

石头活着，置放在世间封面

魂兮魂兮，逆河而上。我用两千年，走到这里

楚人行于市，不闻楚歌

眼里溢出江水。时间投放在石头上的影子，飞起——

一只白色的水鸟

 

公元前296年，面镜梳风，盘于头顶

干燥、暗淡，夹杂几丝月光

车轮碾压王朝的喘息。而郢都，被傍晚的余晖

推远一个季节，你衣袖宽大

朝堂之谋，人间俗事，如抖落的沙尘镶进骨缝

第二次被流放，从郢都至江南，从三闾大夫到诗人

从洞庭湖至陵阳，从身许家国到壮志未酬

十六年，每一日叠成原野

折断皱纹，在途中饮酒，剔背脊之皮作《招魂》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荆楚大地，经幡也是你忧郁的脸

车辙腐烂，舟辑搁浅。闪电，杀入幻境

魂兮魂兮，夜雨过后，耳廓上摘下天空的呼声

沟渠纵横，山河在你我之外，承受历史之重

 

魂兮魂兮，如影如梦。王朝悲欣交织在地图

朝堂外，房檐被沉默压低

公元前312年，楚国匍匐在你胸膛

二十七岁，第二次使齐，以枯瘦之身背负屈辱

平原陈旧，羊皮卷着世间生息

山为鼎，草木疯长。再涉过一条河，就到齐国

再滋长胡茬，等脚掌上的血泡变成星辰，就到齐国

在齐国，把影子磨为风骨

不卑不亢，游说于刀刃，行走于狭窄的历史

齐楚复交，路——一半立成碑，一半走成天下理想

《九歌》集成，酒杯又空

苍生之苦，源于我们弯曲的骨头

苍生之乐，皆因诗人的手指触摸过春风

 

众人熄灭火焰，你试图擦燃竹简

黑夜沉积于砚台

推行改革，继续拨开荆棘，挖一口装下日月的井

以血肉之躯，站成城墙

在贵族的鞋底，刮下楚国的每一寸土

在家族的血管里，掏出遗失的河流，以及

田园、鸟兽、诗歌、太阳——

痛与颤栗，一切应还给江山

魂兮魂兮，山隔水断，何以招之

浑浊之世，难容清流；嗡嗡之噪，不闻乐音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一人败于一群人，一群人败于一代人

变革玉碎作《抽思》，公元前313年，第一次被流放

病一场，咳嗽，从喉头里吐出青春

在汉北，大地由麻织成，裹不住一颗孤独之心

罢罢罢！历史如青灯

众人在祭台上，歌唱权力和天空

唯你领我们，割草芥，炼青铜之绿

 

从窗户上取下远山，以诗分野

文学侍臣晋升左徒，阳光照耀洁白的衣衫

那时，你与怀王畅饮，谈论家国大事

谈论野史中撰写的民间

那时你想把楚国在大风中，煅打成一把刀

阳光照耀远眺的神情

那时，世间粗糙，公元前319年

秋深了，陷入思考，秋落在你眼眶

大地露出石头，黄金堆积在落日下

有人在巷里，敲打古歌

第一次使齐，走出城门，齐国还很远

人生也还很远，你回头，整个楚国，在身后——

比秋天干瘪。魂兮魂兮，远山似碑

回头，荆楚大地，有人为你升起炊烟

 

二十二岁，你做一梦，梦见汨罗江

由炼铜炉里流出

公元前320年，鄂渚在风筝上

春光坐于右，碧霞伴于左，你唤“夫人”

她们同应答，并以枝上炸裂的花朵，作为信礼

怀王召你，你弯腰，拾起宅院的鸟声

在楚国，每只鸟的声音不一样

收拾行李，鄂渚的春天厚一层

走出鄂渚，王朝的宿命与你的脚印在风中醒着

魂兮魂兮，男儿当身许家国

我们还有大把时光建功立业，并把卑微的名字

与苍生悲苦，刻于大地

入京，从一扇门走成另一扇门

一切刚开始，你想起那梦

汨罗江水上涨，乳汁丰沛。把楚国铸成编钟

你是被历史敲出的一粒音符

从一首颂歌，滑向另一首颂歌

 

 

作品编号：005

 

一千个夸父（组诗）

——致屈原

黄劲松

 

我问天

我问天，天告诉我你经历的地方

在繁复的星像中，我要所有的闪耀

而不是孤独的灯盏

龙和马，发生的意愿和你的乌云

都满布于创世者的目眶中

 

我要飞翔，而你不同意，只给予楚国的大地，

给予国门之上的霜花和深宫里的礼器

我觉醒，又在司命之神的警告中仰望云朵和高峰

 

谁的子孙将埋伏在离乱中

谁的香草歌颂着明月，谁的鳞片

化作了星辰，谁的生命之霞被火焰之神运走

谁的哭泣抵达了山河的高度

谁的喉咙底里的鲜血养育了人民的意义

 

谁让我高升，巡游于云河之外

谁让我低徊，找到了大地之春

谁击打我，在我身体里抽出骨头

谁的云车，载走了我的亲人，而把阴影遗留在河流中

 

谁是我的父亲，给我命名

谁是我的母亲，让我走遍你的领地

谁在我屈服时，给我初生的快感

谁的语言之盾，锤炼着我的长剑

谁是我的恩人，而你在远方

谁是我的证人，而你钟情了雪地

谁是我的陌生，他们种下了玫瑰的刺

谁是我的云朵，他们在一个共同的方向中失声

 

美和自然的崛起，难道还要叩问

你赠予了江水，那么顺便赠予披发的渔翁

 

湘夫人：魂魄的丛林

在月亮中闪烁的是世界的殿阁

在清风中穿梭的是沸腾的血肉

湘夫人，九天的星河已经倒流

我走在迷茫中，等待你的竹子穿过鸟的团队

 

那过去的，就像王的唾弃，而你行进在山野的碧玉

那到来的，就像月光的眼睛，而你在舞蹈季节与水

那通过我的呐喊到达的潮声

舔住了你的裙裙，使沉重占据了轻灵的衣钵

 

我不要他们的过失，从鞭子的丛林里

抽打我、压迫我、指证我

我只有你的宽慰，从黑夜的中心

抵达高昂的露珠，从水颤抖的地方

抵达正义、公平和完美

你没有像我的城池，面临着坍塌

也没有像我的爱人，面临着离别

心已经隐藏到时间停止的时候

你是默契，你是永恒，你是沙漏启动时的回避

 

你要抽出最后的力气，为了最后丰满的造像

你要保留一个词，为了让更多的允可成为自由的佐证

你是身体的存在，魂魄的丛林

你要原谅水，原谅我的果断

 

一千个夸父

我的战士，敌人已经登上城楼

我的战士，故乡已经换了人事

我的战士，戈的日子在一枕黄粱上闪耀

我的战士，秘密的价值已经消融于酒宴中

 

王啊，请披上袍袖，展示伟大的照耀

在黑暗未曾抵达时，露出洁白的牙齿

山后边有神灵在哭泣，山后边一千个夸父

在伤心、在彷徨、在向黎明发出祈祷

 

长叹息我是一个过客，在白玉的殿堂

留下一个侧影。民生的博大，正在渐渐转为微小

如长河终于到了干涸的时候

 

我的战士，秋霜布满你的战甲

你也要在落寞中失去自己

在北方，我未曾预备一场抵挡

也未曾用笔，写下生和死的约定

 

我的战士，渔夫沉醉在酒壶中，

寻找自己的太阳，寻找复活的早晨

在渔网里吞逝舟楫，他已隐藏了自己

唯有北望的目光，久候着一场奇遇

 

我有沉重的背囊，有跟随的秋风

等待卸去殇逝的重量。我有一只国家的酒碗

有一个国家的心脏跳动着菊花

 

我的战士，请等候我

你要相信明月，相信望乡者的力气和伤痕

 

 

作品编号：014

 

倾听一条河流的心跳

刘贵高

 

1

站在江边，倾听一条河流的心跳

寻找着屈原的足迹与遗韵

我看见，一滴血在风中飘荡

怒发冲冠的诗人

从楚国巨大的伤口出发

在大地无边的呻吟里

远远抵达

 

那些血酿的心语，溅湿艾草般的

诗句。一个民族的骨节

嘎嘎作响，撑起蔚蓝的向往

衣袂飘飘的屈子

一声长叹

在汨罗，生长成一粒粒

爱的种子

 

2

我看见，屈子消瘦的身躯

如同一帧粗糙的剪影

在流水的背景下落寞而苍凉

《离骚》《九歌》《天问》……

有多少诗句在河川般的胸怀

镀亮了一块石头

清泠的疆域

 

五月的清风里，秭归的龙舟

载着社稷，发出仰天巨响

如椽的大笔凌波踏浪

在汨罗，拂动披发

拂动菖蒲与艾草

无法结痂的伤痕，剥开了

记忆的藤蔓

 

3

汨罗江，哗哗流淌的汨罗江

那份久存的念想，在心底

抖落氤氲的愁绪

一圈彩虹，躺在天边

那种只有你我才能听懂的语言

与古镇里落着叶子的树

同一个姿势

 

在汨罗，倾听一条河流的心跳

圣洁的百合花，带着墨香

穿行在黑发和指缝间

像女人，打上一个折扣

柔软地覆过我的身体

隐约摇动的岁月

烙下了灼痛

4

一条江，从《楚辞》里流出来

尽染兰草香气。落花飘影

书页间夹着的悲歌

挽不起江河日下的王朝

挽不起屈子孤绝千古的玉碎

历史的叹息，像袅娜在

废墟上的青烟

 

一缕缕，飘在大江，飘在大河

飘进一粒粒为其招魂的粽香

一代又一代人的气节

击打着浩荡的河殇

顺着一句楚辞，溯流而上

从《离骚》里抽出一根骨头

安放在脊背上

 

5

而我，接过屈子的悲愤和孤独

把自己挂在凄凉的诗句里

让半生的漂泊慰藉乡愁

让悲苦，一点点，深陷皱纹

用辗碎的词语，贴着

被故乡和异乡撕裂的伤口

踽踽独行

 

站在江边，倾听一条河流的心跳

寻找着屈原的足迹与遗韵

我看见一束光倏然穿过

古朴肃穆的屈子祠

在蓝墨水的上游，照亮了

细枝末节，照亮了

人生宣言

 

 

 

 

作品编号：015

 

每一条路，都是秭归的瞳孔伸出去的手臂

冯金华

 

（1）

请一滴水，回到天空

辽阔携带的靛蓝

在汨罗，有婉词的美

有随了沧桑，三闾大夫的目光遥望楚国的都城

 

再请一朵云，落下来

祭奠，是水系保养的民俗

艾叶在门楣，菖蒲也在门楣

只是糯米粘粘的情怀

少了一杯雄黄

更缺一把长剑

 

安静的“汨水”，波纹在日光下散步

有别于自西向东，汨罗江的温婉

更像另类的图腾

又仿佛是美丽的姑娘，在岁月中解开锦丝绸缎

而水，推搡另一波水

流转了两千余年的潋滟

不够诗人的灵魂，哀民生之多艰

 

（2）

在汨罗，读懂一滴水

须按上一粒词语的柔和

理解：要浅显易懂，撩拨胸怀

要深入人心，让旧的山河

捋一捋大夫，脚印到过那些地方

 

庙堂上的香烛，听不到笙箫的悲切

烟火中的楚地，残垣断瓦

 

流亡十余载，夕宿辰阳

报国无望，以文问天

可惜了长袖挥毫，可惜了陆离剑锋

更可惜了玉笥山的灯火，通宵达旦

 

(3)

烟火弥漫，委屈了报国的情怀

流放的脚步，楚国不要，秦国不要

遇到汨罗，抱起一块石头

纵身一跃，留给我们倒过来的天空

 

爱上一片天空的蓝，已不见手捧离骚的长袍

仰面长啸

河泊潭的弯曲，再弯

湮没碑石的岂止是洪水

岂止是荒芜，岂止是未及修葺的虚无，在哭

 

有鸟鸣在在绿树间歌唱，有艾叶在门檐提来了端午

倘若时间再一次轮回，屈子啊屈子！

你的一生就是时代悲悯

你的情怀就是故国的乡愁

怜民不聊生，却拗不过楚怀王的任性

（4）

借一管笛音，俯视“汨水”的恬然

故乡，在文字里的模样，胜似水的缠绵

仿佛，每一条路

都是秭归的瞳孔，伸出去的手臂

当寂寞仰起春草般的气息

落寞之魂，依旧荡气回肠

并以双袖之风，蘸蓝天之韵

留下《天问》和《九歌》

 

长歌也好，啜泣也罢

汨罗江岸，无非是草木低垂

无非是一夜化身，忧心自焚

闻过的墨香，未及装订

水中的月光，暗夜相连

疾天下劳苦大众，昔日的绝笔《怀沙》

是五月初五，一个背影

把前朝爱得支离破碎

把诗骨寄养，并活着，把尘世灌满风声……

 

 

作品编号：020

 

一江烟火(组诗)

钟步荣

（一）

摁住一江春水，就能摁住疼痛

摁住波浪，摁住翻滚

摁住，这繁花似锦的人间

鱼啊，我对你说不要怕疼

烟火升起的高度

就是我们跃入的纵深

一年，两年，三年

一千，三千，五千

鱼把鱼喊爹，鱼把鱼喊娘，鱼把鱼喊鱼

鱼，从来不在网中喊疼

 

（二）

没有一只苍鹰

飞出过天空

每一滴水都暗藏青铜的骨音

坚硬，冰冷

有网如斯，从未见那双收网的手

水天一线的缝隙里，鱼啊

我对你说不要喊疼

喊就喊：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三）

人间，高不过一棵艾蒿

烟火，飘不出一江水面

在水天相连之处

必有日子凝结的风霜

敲打每一处尘世的关节

鱼啊，我对你说不要怕疼

跃过龙门，跃不过龙门

都是

鱼的宿命

 

（四）

烟火的灿烂

在点燃的激情中燃烧

江水喊出的呜咽

穿梭在五月的时空

一叶龙舟

承载的分量

就是这

江水

流尽的一生

 

（五）

汨罗，镶嵌在一首辞上的韵脚

注释一个民族的灵魂

顽强如此

拼搏在每一朵浪花下的精神

都能翻滚出闪闪亮点

支撑

一次又一次

奔腾的历程

 

作品编号：028

 

屈子长歌，姊归盼子归（组诗）

燕南飞

 

1

那一艘船，划啊，划啊，用千年光阴

打捞一根风骨。向苍天问：谁怀抱一卷春秋

谁，就被水声惹得潸然泪下

 

从秭归到汨罗江，是你留在人世的一根血脉

在一个朝廷的苍穹下汹涌，也在一个朝廷的竹简上汹涌

一曲《离骚》，就是用一滴滴墨渲染自己的脚印。天无涯

山无涯，姐姐在故土的呼唤无涯

一个罪臣的吟叹，也无涯

 

长江水入骨，在你的家园里汹涌。西陵峡两岸

将老臣的笔墨展览千年。虽三千次撕裂，亦无反顾。回首

与一块石头结为八拜之交：你身上的每一笔渴念

都是一根肋骨雕塑成的竹简

 

太瘦了。太瘦了。江山的伤口太深

哪怕纵身一跃，也无法填补受伤的样子

被流言击中，才会伤得如此之深

被风尘击中，才会有一曲绝唱，从秭归唱到汨罗

 

2

路漫漫其修远兮

你以身躯为诱饵，垂钓一条江水的忧愤

负重者，用一个人的疼，抚慰山河里一颗颗孤单的心

穿越生存和消亡

救下太多沉沉浮浮的名字

 

归州无语。载不动轻一声缓一声的呼唤

江山啊，太重了

已用尽毕生的平仄，恐也扛不起一个忧国忧民的英魂

用一千年的光阴等你

再用一千年的光阴疼你

只需留给我一块石头的分量

轻轻一沉

就将一颗陡峭的月亮沉到江水中

 

月亮，

一颗丹药，一粒汉字

一声对傲骨的告白

也是另一个你

最后一次深入险境。那夜，你问过大地

也问过苍穹：一个民族的等待久不久

一部史书的分量重不重？

一盏又一盏灯火

捕捉不完一粒粒《楚辞》中的忧愤

 

3

一滴滴水声

是多么苍茫的足音

这才将一根古弦上的回响，轻拿轻放

拈起一个朝廷

就像拈起一个草民的命

两千三百年。

每一年开一次花，那香，就会透过一块碑来问我

憔悴的背影是你么

消瘦的风骨是你么

你将自己摁在《楚辞》的研墨声里，磨了又磨

直到磨成一把刀的样子

去渡口的萧声里

拟一拟，就会有一滴热泪

被斩落

 

两千三百年。

每一天都经历生死，那魂魄

变得无比锋利：每一天我都会原谅一声饥饿的呻吟

早已将一颗头颅在水中浣洗干净了

傲对人世间的风言风语，吼一声

这江水就凝重了几分

再吼一声

人间草木，也会懂得忧国忧民

 

4

江湖守望，彼此间只隔着一根竹简的距离

怀里抱着祖国，坐在故里——

天下，

就是爱和相守，中了一滴热血的蛊

用一次纵身

种下旷古不变的符咒

 

天下，

是用我的愁肠来怀念的，让我把它放在秭归的泥土中

用一声声鸟鸣捣它

用一声声叹息捣它

捣啊，捣啊

就成了万户灯火，在读书声中喷涌而出

 

哦。用一条江水抚慰另一条江水

喉咙中喊出的，是忧国忧民的烟云。每一句辞

都化作江面上掠过的飞鸟和龙舟

他们把船桨划成翅膀的样子，他们在一座江山的脊背上写生

舞动的，是一条老命的寂寞

 

5

无需赦免我的带罪之身。让每一块骨头成为利刃

在一部史书上割啊，割啊

在一座江山上割啊，割啊

在人们的心头割啊，割啊

 

一步一声长叹

一步一个脚印

一步一个伤口

 

不要为我流泪。古道上自有西风汹涌

不要为我悲伤。我用一生

俘获了一块上好的石头，它原本是人间

最大的泪水，那里面囚禁着

风声、雨声和雷声

 

轻轻一跃，就压在了

一座江山的伤口上

 

 

作品编号：029

 

秭归：一种诗性抑或者精神的皈依地标（组诗）

李明春

 

1.

时空的隧道，引入秭归

那是一种流泻的千古绝唱

这样的浇灌，是一根动脉在镂石刻金

因为屈原，秭归更富有端午的味道

龙舟的味道，诗歌的味道

是阳春白雪的秭归，是下里巴人的秭归

是凤凰涅槃高蹈的秭归，是大慈大悲

烟火气的秭归

打造了中国诗歌之乡地标的秭归

 

2.

喊一声秭归，抑或者一声听闻

我的秭归，我的香草一样的美人

都在归来，像一种魂魄相依

秭归如诗，引诗入秭归

秭归如龙，引龙入舟，便是龙舟赛

秭归如米，引米入粽，那是粽子香

秭归如故乡，引屈原归乡

秭归如血亲，引血亲入秭归

这就是我的秭归，一人一诗一秭归

 

3.

用故居找回生命的原点

用诗意擦亮小城镇的光芒

构筑着幸福吟唱的村落

那是秭归在擘画了琳琅满目的蓝图

是一种诗意干净如青莲摇曳了水韵

如秭归的浩浩汤汤，那是几千年的

文脉赓续了小城大美

芷花兰草在秭归落地生根

名副其实了香草美人地的呼唤和皈依

载歌载舞，是诗歌故里谱新篇

以诗歌命名的秭归是人与新时代的小城大爱

 

4.

诗，是五月的粽子香

诗，是划动龙舟的力量

诗，是竹子有节有色的底气

在打造着秭归的升级版

从屈原故里的生根到三峡竹海的发芽

从九畹溪观光的开花到长江经济带的结果

那些愿景，是乐平里的欢乐平安

是柑橘四季鲜橙了秭归的甘甜

都是屈原文化的氤氲和酿造

 

5.

我的秭归，有着高山流水的风雅气

像灯火里的秭归在激光秀

那是高峡平湖明日月

那是满园脐橙香万里

 

6.

那是宣纸铺展了秭归的丹青

一次次秭归的腾飞和鸿鹄

是一次次秭归的书画和留白

在这样的留白中，在留诗

留绿，留山，留水

秭归如诗，引秭归入诗

秭归如画，引秭归入画

诗里画里的秭归，有山的青，水的绿

那是在屈原故里，正本清源

那是在三峡竹海，起伏了秭归

气节如竹似海的涛声依旧

那是在九畹溪观光在问九天，吟九章

 

7.

秭归的阳春白雪还在于

长宁广场，台阶如琴键低中高音了

秭归划时代交响乐的谱曲

在脐橙橙皮精酿啤酒文化节里

是秭归如橙鲜的醉美和啜饮

在橙子草地音乐节里，构筑着

黄与绿的，快乐老家和狂欢

 

8.

我的秭归，还是下里巴人

烟火味的，民俗的秭归

那样的浓墨重彩，像风吹秭归的一日三餐

弥漫了彩色的烟岚，那是屈原端坐在袅袅炊烟里

那是一次次在精神和物质里奔赴盛宴

在屈原家宴里，思乡亲

在诗书峡江宴里，思诗乡

在竹溪蒸盆宴里，思乡根

在脐橙宴里，思甘甜

在富硒土豆宴里，思乡愁

那是一枚枚脐橙如脐带眼的刻骨铭心和谱系

在一种风调雨顺里，思祖国

就这样一次次丰盛了屈原文化沙龙的大餐

 

9.

众人划桨，在同舟共济

同一片水域中中流砥柱了秭归

养育的承载，在万众一心

只为龙舟赛事一样的经济带，长出

龙翔凤翥的翅膀，那是秭归未来的如龙添翼

 

10.

木本草本的秭归

那是笔杆在街道河岸两侧，山体上

分行排列了楚辞的华章秀句，在农家乐

那是把端午写进了田野，我看到了楚辞的花田

把端午写进湿地，是苇叶葳蕤了鱼米之乡

于是秭归的日子，是端午的，是稻米的

是粽子的，是龙舟的

是充满了诗意流淌的，秭归和锦绣华章

 

作品编号：031

 

水上的献词，抑或怀念一个人（组诗）

温勇智

 

1

在水面之上敲下些字，譬如端午

譬如菖蒲，譬如艾草，譬如龙舟，譬如屈子

星象的占卜术，是我不得不承认的错觉

旋律突然迸裂，碎石子要走进秭归的册页

雨从四面八方赶来，舟子掩藏那本可以高歌的嗓子

会遇见朋友，还是仇人

流水应该不会像楚王一样染病

众鸟们的繁华 聚会，每次都压得我十分心虚

在沅芷澧兰的领地，阳光和波光，都在迅速褪色

醒来的人在一杯酒中呐喊，“生或者死”

我的身体失重，我看到了一滴水的壮阔

临河赋诗，游鱼飞出不可思议的弧线

有屈原的影，被流水打结

他的心太满，只装得下香草和美人

那些沉石，带着现实的斑点，对着汨水

对着秭归，让我读到藏于身后更为久远的风骨

和不潦草的文字，冲击着敲打着一个民族的胸膛

 

2

昨夜的那场雨，浇淋过不屈的亡魂

枕于秭归的一叶扁舟，划出河流的忧伤

楚辞不要搁浅，汨罗不能藏污纳垢

一只水鸟划过虚空，醒来的人

天问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种安慰大地的方式

鸟声和流水开始集体失声，粽叶模仿诗页

我邂逅的人，用一根竹篙就可打动我敬慕的目光

喝一口雄黄酒，屈子啊，你留在尘世的那支笔

一定长成了粽子的模样，有节奏，有韵味

绕梁三日，经久不散，让一地的辞藻啪啪爆开

草香鸟啼，挂在门楣，你的声音

从战国穿越抵达我的耳膜，而那个太极高手

躲在黑暗的最深处冷笑。一个节日深处

诡谲、谄媚、谰语、杀伤逼近

屈子啊，你的肉体和灵魂承担了太多的苦难

云翻动大地，许多事情已无需遮拦

包括所有的理想、耻辱、荣光

流水会真切切开一个人的思想，即使要经过峡谷险滩

那个走向汨水深处的人，扯起一片片浪花

 

3

其实，你就是认真读水的人

在这之前，你在玉笥山参悟着

亭能独醒，坛能赋骚，桥能濯缨

蕙，芷，兰，杜衡，椒，都在江畔以水花附魂

谁在用这只粽子垂钓汨罗，垂钓端午

这五月的呼吸和喝酒的人，一个激灵

点燃汨罗的渔火，点燃秭归充血的喉咙

毫无疑问，一个人的思念

被含在另一个人的思念里，用粽的芳香

承载整个天空的感情

而我，应该就是一个真诚的打捞者

把流水踩在脚下，而你和汨水

正好是一个敬畏的高度

 

4

该重读一遍《离骚》了

该重读一遍《九歌》、《九章》、《天问》了

五月的阳光在水面颠簸，我站在汨水边

我想定会和峨冠博带的你相遇

艾草、菖蒲、箬叶，都是湘楚大地的亲人

词语纷纷涟漪，爱汨水抑或爱你的人和快乐的游鱼一样

唤醒一个节日的内核，抑或一个民族的钙质

重要的还是不停发问，让时间多些活力

这是2022年农历5月的一天，一叶扁舟从汨水启航

和你一样，我把体温和体香倾进水里

汨水之水有多长？被一位形销骨立的诗人

唱成独有的骚体，求索于河的源头抑或水尾

 

5

祭祀的火种不灭，汨水侧了侧身子

让一个人重新进入昨日之波光

秭归不远，每一粒火都能照亮一滴水的挣扎和重生

这是五月，我们在水里，在火里

寻找优雅和燃烧的轮廓，比一个渔夫的心

还要豁亮，顺从湘楚大地的私学

时代的春风里，草本的心跳苍劲有力

鸟声和流水集体欢歌，先生啊

你渴望的盛世，你渴望的诗意

会让你苦艾般的心，长出蜜意

 

作品编号：032

 

一个人的絮语

陶少亮

 

1

秭归到汨罗约等于，一个人的眼距

终究，也等于一行倥偬的行草

一滴滴墨的集结，一粒粒汉字的秣马厉兵

梅雨绵绵布阵，从荆楚到咫尺的三湘，从天空到渺远的大地、、、

 

2

每年，都有一天这样的节日绳结

普罗大众如我者，胸口，一块巨石莫名雍塞

它在等着，一次不期而至的饥渴的

洪峰

 

3

被霉运挟持，做一个人

不如做一条鱼

即使做一条不吃不喝的鱼，还有破碎的泡沫可以

吹弹心事

 

4

汨罗江装不下的，自命不凡的统治者

一样装不下

两岸的芦苇抬头又低头，为驰向天问的一叶扁舟

昼夜招魂

 

5

是的，脚步可以趔趄，一支笔也可以纵情

绸缎裹不住滑腻的皮肤

艾草自怨自艾中，深陷自己肋骨的

清香

 

 6

风尘，风尘

风生下浮尘，浮生若梦

两千多年前楚国的天空死气沉沉，被铁板一块的

铅云焊接、垄断

 

7

沉没于水底的，变成不眠的河床

滞留岸上的

让后人刻舟求剑，划出一道潮湿天气里不能消炎

止痛的伤口

  

8

一根鱼刺，也卡在言说和进食的通道

肉眼看得见，唯有一介粽子

它是千年不朽的

使者般的说客

 

9

一清二白只为了自证

粽子在热气腾腾中和盘托出，青的是棕榈叶，白的是糯米

最里面的那颗心型的红枣

至今仍保留着，一颗嗑牙的，坚硬的枣核

 

作品编号：038

 

新离骚（组诗）

刘  勇

之一  汨罗放歌

这一刻，我剥落的心抵达你的江域

这一刻，春风也怕掀起你沉寂多年的盖头

这一刻，鱼虾也排成了整齐的诗行

去迎接千年之前还未滴落的那颗诗心

 

时光在漂移的岁月里日渐苍白

江水酣睡成凝固的雕塑

刻薄而尖酸的语言定格在它的表层

裸露着狰狞而隐晦的笑容

 

腐水之上，月辉之下，几个虫豸临水而歌

扑闪着纤弱而可怜的羽翼，欲拨动这深邃而沉稳的江水

然而，囚心之水依然美轮美奂

那纵身一跃的罅隙像一道鲜红的刀口

汩汩流淌着阡陌纵横的伤痕，开满了灿烂的桃花

 

所有的漩涡都敞开着，吞噬着伶牙俐齿的历史碎末和随波逐流的污言秽语

所有的脚步都那么的轻盈，像鸥鸟衔起的那一抹绿

你一动未动，像你睁着的眼睛

等桃花坠落，等尘世遁隐，等时光暗淡——

 

我弥望着满溢的江水，用所剩无几的光芒照亮附着在人世间的猥琐

去探望你疲惫而幽禁的心海

之二  雄黄醉赋

许多人都来过，许多人都在这儿小呷了一口

许多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许多人走进坟墓也不知道这个酒的味道

许多人的舌头都加了特殊的过滤网

许多人的舌头用刀割开能看到许多变异的细菌衍生

许多人就是一些人，永远不是全部

 

一些人里有那么一些敞开了味蕾

他们把铁种植在内心深处温暖的土地上

让炉火在谈吐之间尽情地燃烧。他们用这酒去猝火

把嘴唇锤炼成铁齿铜牙，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一些人酒精过敏，他们是一些人里的极个别

或者说许多人里的另类。另类这个词其实不错

被一些人用铁蹄践踏了就显得有些俗气

 

他们的嘴唇很薄，还未沾上一滴就能听到刺刺啦啦煎烤的声音

这些人张开嘴看不到底，只杯盏的光芒就把一抹春光遮蔽

一些人中的有的人嘴唇沐浴着阳光

即使没有开启，也能嗅到遐迩闻名的雄黄

 

当时光的灰落在他隐隐作痛的骨骼上

当岁月的鸟被森林般密匝的屏障阻隔

他拿起一把生锈的斧头劈开疏松的门框

让阳光溢满匍匐而混沌的畅想

这一杯雄黄酒要喝，喝得叮当作响

 

 

之三  世道之吟

之后，我要把这些稻粱菽粟颗粒回收

把那些渴盼的目光一一找到归宿

让庄稼戴上圣洁的花冠，给忙碌的蜜蜂放一天假

让她们去自由地享受爱情的快乐

还有些事情我需要慢慢地去盘算

 

譬如去给一枚粽子宽衣解带

用我望穿秋水的眸子去炙烤她临江羡鱼的邪念

必须把我的嘴唇上抹上一层上好的蜜汁

让粽子感觉到我的芳香四溢。如果要亲吻

我还要把宝石般的牙齿镀上一袭金边

让她饱满而质感缜密的舌尖在我光显而吸力强劲的唇齿之间跳跃、席卷

 

或者，我该一层一层剥去她轻如蝉翼般的帷幔

让她鲜脆欲滴的身躯亲近一江春水的温婉

此刻，我的怀抱日渐丰满，这些涨溢的欲望就像飘零不定的世道人心

一会儿风蚀剥落，一会儿扬帆烈烈……

 

那一刻，我强忍着阵痛和割舍

用屈子般的顽腐和忠直攫住了命运狭隘的通衢

攥着沥血的绳索，向上攀援

压轧的路面凹凸不平，风云突变

一脚踩在泥泞里，浇注的神经左右摇摆，拔不出时光的芒刺

 

此刻，我愈来愈觉得风声鹤唳

此刻，我坚硬的心附着在滑腻的粽乳之上

让她带上我的凡身，飞越那一层水域

去吮吸世间的芳香

 

之四  铭心秭归

我不去。那是秭归。那是岁月磨砺脊梁的秭归

我在暗夜里写下这些诗句的时候

我心里的航道已经披荆斩棘、豁然开朗

我无法迈进一步。哪怕是半步，也不能跬步而近

 

一些想法是永远的宿命，却也是在预料之中。

一些事情做了也没有痕迹，就像我手里拿着的这把刻刀

谁能知道，它能刻下多少铭心之偈

 

我不去，但我知道有人要去

那些纷至沓来的脚步熙熙攘攘，踩痛了我日思夜念的秭归

而且，还要日复一日的加重，延续着它的阵痛……

 

峨冠束带兮归故里，浊酒离骚兮震乾坤

我吟哦不出平仄的诗句，艾草横亘在我的眼前

像一位从汨罗踏歌而来的行侠

幽幽的菖蒲之心，睿涵悲天悯人的高风亮节

 

我不去秭归。我不去秭归

秭归在我的梦中，像一个孤独的魂灵

呵护着我层层结痂的内心

 

当我一遍遍打扫着经年的灰尘

当我一次次啜饮着岁月的酸辛

我已经在悄无声息里感受到你永世的温存

 

在晨露夕阳里，秭归——

你的光芒已经照亮了我日趋坚硬的灵魂

 

作品编号：040

 

秭归脐橙，西陵峡畔最美家园的偏旁部首

徐东颜

 

1.

四月的秭归，伦晚脐橙成为清甜绚烂的一个词

闪光果农的脸颊，江水的肉体

 

一树树一丛丛，灵性的力量在集结

以摇钱树的方式蝶变，增厚日子里的谈笑风生

 

太多的汗水钙化三峡谷地，析出味中仙爆汁液

致富的密码在秭归确认，调味天下人家

 

秭归脐橙的偏旁部首，写满了十二时辰

香郁流转的土地，加速脱贫的脚步

 

伦晚脐橙助力大产业，产区变景区

采摘 筛选 包装，挂树鲜橙因新鲜而澄明

 

轻咬即破的充沛汁水，如追求力量的传道者

繁衍收获的时空，全新激情里的每一天

 

每颗脐橙独辟蹊径，摊开饱满的肉囊

挑战生活中的人生底色，打赢一场场乡村振兴战

 

2.

一口便超值，超值只需一口

所有的回音瞬间醇香齿龈，覆盖肺腑

 

生锈的身体在屈乡秋橙滋润中悄然打开

挂满浓郁的体香以弥漫的方式反刍

 

活跃的思维与秋天一起脱离轨道

无需横冲直撞，因为秭归秋橙已经潜移默化

 

放不下的小甜甜，给舌尖一股力量

生活多么美好，明天又将是浓郁的一天

 

每一口秭归秋橙都是无限的源泉

分解时间，分列空间

 

所有的时刻，都变成现在进行时

释放的乳黄色浓汁悬停在色香味的交叉点

 

以静电的方式，拍打心跳

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能动天下

 

3.

十二月的果园，纽荷尔脐橙暴露了秭归的口音

爽口的腔调里，有汁有色

 

一棵棵柑橘树多像群鸟的振翮，拔节向上

粗壮的脚踝，藏在丘地的阴影

 

橙红的皮肤蘸着江水为青山指点迷津

打开北纬30度的开关，囚禁泥土的芳香

 

朔风中横空出世，单纯地呼吸

让好山好水与产业振兴自觉地上进，竞发群峰

 

调动身体的所有感官，澎湃自然之美

在冬天分娩，在秭归涅槃

 

薄皮的外表以丰腴的肉身富裕了一方山水

福利果农，福利乡愁的味蕾

 

品尝的刹那，一生的偿付

在秭归脐橙的问号与叹号之间，是鲜嫩的生活

 

4.

细致地收割舌尖，再大开大合覆盖喉咙

秭归脐橙，像节令大雪里的雪没有破绽

 

脆嫩清甜，带着2000多年的胎记与你推心置腹

我省略目测，味蕾全是《橘颂》的坐标

 

柑橘的传说在屈原的舌尖安营扎寨

饕餮后的回味，从楚辞里策马而来

 

推演美味方程，解开谈逻辑的人看不到的真相

2000多年的香甜颂词，翅膀般没有边界

 

美味不可辜负，福祉脾胃可以忘乎所以

提神清肺后的青春活力，每人都化作一粒粒动词

 

加冕浓香的味道，丰盈时间里的铭记

脐橙甜美多汁，以历史悠久的方式嫁接时空

 

劫持夜色里的水，我不懂脱身之术

但一颗颗橙红色的皮泽如朝霞的同谋，为我留白

 

 

作品编号：042

 

秭归，子归（组诗）

刘  滔

 

在屈原故里与夫子交心

两千年前的那场洪流早已褪去

三峡，如今站在世界的巅峰

那些嘲笑过楚国的人

有的已被历史遗忘

有的，化作了史书上枯燥的人名

 

夫子，唯有您啊！

让我们眼前的山水，除却秀色之外

更增添了骨气，柔情，和滚滚的诗意

 

但我们不止是来看风景的

当脚步跨过宏伟的大坝

天和地随即被一分为二

流逝的过往和陈于眼前的凤凰山

 

那些风雨飘摇的夜晚，

您和您的潮湿之心，如何在此停留，驻足，徘徊

您的眼前：洪水，旱涝，饥荒，悲号

有人拜天求神，有人饮酒度日

 

夫子，这里青山高俊啊

它们都是您站着的眼睛

每一枚草木，都是您眼中的子民

夫子，在这楚国边陲

您若久居至今，会发现萧瑟不长久，而春天丰盈

您若久居至今，会有阳光缓慢垂落，在市井，在乡村……

结局会是不一样

 

在九畹溪风景区

夫子，我们踩着石板路，穿过九畹溪大桥

路过许多小路，流水，人家

我们不知道——

那时您在哪里开坛讲学

那时您在哪里植兰修性

 

可这里到处碧水涟涟啊，蓝天之下

有许多清晰的倒影

树梢，屋顶，白云

都有清晰的轮廓

 

您一定是站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问过天，喊过水，与乡邻交心

这里的草木，流水，落日，月光

一定成为了您心中某种可以托付的意象

成为您文字或灵魂经久流传的载体

 

以致，有水的地方就有您

以致，走在岸上的人们步伐缓慢，笑声绵长

沿着水路漂流的人们玩水，戏水，乐水

正领受着一条江河

无尽的福祉

 

 

三峡竹海

夫子，我们来时正好夏初

燕子在寻常百姓的屋檐安家

我们一路遇到田野，茶林，牛羊，酒坊

它们简单地修饰着

一个活灵活现的人间

 

我们看到山坡上的竹林随风浮动

洋溢着集体主义的碧绿

我们还看到有人在搭建保温大棚

种植草莓，蔬菜还是药材？

 

夫子，所谓境由心生，我试着想象，

您身着长衫路过时，

是否有太多忽大忽小的雨？

多少年轮有相似的四季

那么多诗句落在秭归

您读到了疾苦，忧伤与苍凉

 

我们也路过此地，我们站在最好的竹海

阳光轻浅，像从竹叶的缝隙里

伸出温暖的手指

从后面跟着我们

 

在链子崖抒怀

夫子。他们说您离开时江面壮阔

人们裹米为粽，刻舟为龙

从此一颗星子闪耀银河

夫子。他们说您离开后

人们依旧种稻黍，拾柴火，读诗书，唱楚歌

炊烟袅袅，绵延了许多年

——时至今日

当我们站在链子崖

聊起华夏的脉络

 

聊起作为一根凸起的风骨

他们说您不仅属于秭归，不仅属于汨罗，不仅属于楚国

您是属于整个世界的

 

是的，秭归，子归——我们来到这里

像来到世界的中央，像来到自己的故乡

 

 

作品编号：043

 

龙舟与粽子

辛  翔

 

整个山河都在一场暴雨中形成：倒立与反证：江水为何如此恒古不变？

 

三月的江河比平时更孤独，更容易粘上离别，一些词，在身体里迷失

它们，被动过手脚

谁也无法逃脱政治、衰老，和文学的暴政

粽子是门语言——

糯米被竹叶包起来，这陈年的书信，把韵脚和指针放进虚无的宴会

诗已经写好，一口咬下的，是不朽

名字从此不能从舌尖上擦除

 

船被江水改道后，学会了沉默——龙舟是种离场

倒退的山，以及，比行走更快的灌木，无不一一告诉你一种秩序：

陆续到来；又会陆续离开（时间进入了语言学）

每个此刻，都是何等对称：事物被同意反复

江水的定义是复杂的

参合了雨水，在木枕融化的睡眠里，平缓

从一位大师笔下流出——山鬼的轮廓，被拥挤的斗争推远，物质生活的冷漠

舟行千里，胜负如何？缓坡和陡崖不从争辩

时间是个位面

所谓“朝来急雨晚来风”全都锁在了各自的语境里

几百年的树木，口不能言，身上长满生来又死去的苔藓

巨大的版图中没有统治者，只有平坦的寂寞和预存的假象

 

争战者死亡的厮杀，只是搬运王朝的苦力

宿命，如果有的话，它一定是个见惯悲观离合的孤独者

在我们身体里安上定时器——

撑握我的命运却绝口不提我们的结局

 

对于这一切拓扑般精妙的位移

楚辞，成了身体的容器

它把一切装在里面，时常，我们听见空气里

声音的气泡轻轻炸裂

隔膜上长满雨声的人一定知道有一种苦是无计可施的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语言停在斜坡上，比喻啊比喻

比喻是个小偷，偷走一切事物的内心

看见表象，看穿表象，又如何？可以改变吗？不能。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悲过的山河、痛过的别离，都在汩罗江的碧水中，都在包裹在粽子里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无数次镜面反射的折光，在语言用尽的回路中，放下审慎的中年

布罗茨基说“当一个人不快乐，那就是未来”

 

江水浩荡，吹尽五月惆怅

龙舟、碧空、孤影：一个国度、一个人、一次无可奈何

都在把生活变成偶然的技艺

“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端直，僻远，

每一个表达都是遇水结欢的药片

拯救我们身体老朽的部分

 

《故国》

江边的最后几个垂钓者为钓到鲫鱼而抛出鱼饵，愈益醇厚的空气弥漫着摇蚊

偶尔有燕子逆江而上，向北前行

艾草的芬芳，用故土的熟悉驱走初到陌生之地的惊惶

不知名的白色碎花被风吹散，片片花瓣悠然漂荡，顺着江水

气味越来越明显：那种冰凉绿稠的水腥味

“永恒”看见山冈、江流

我们看见朝生而暮死的蜉蝣和自己

屈原往江中走去

楚国虚弱的齿轮被狂怒的江水带到风暴的中心

 

夕阳把帝都缓慢东移

摇扇子的人，挎腰刀的人，坐车的人，全都挤在一张纸上

城外笛声悠扬又带着怨恨

有人举杯朝向数不尽的平原和丘陵，祖国已经生锈，和衰亡和解

儿童被放进坑里。兴亡的真理简单粗暴

江水没有圆满和遗憾，它不会变化

 

有疑问的镜子是只乌鸦，叫走了我的肖像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我怀疑端午，又一次启动了江水，让所有的声音都成为内部

一个人和历史同居，就落入了具体的闲言碎语：“那位忠臣啊……”

一个人服从儒学，就服从于“生于忧患”服从于“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

所有的时间都坐在候车厅，一辈子的等待，欲望在这里零度写作

汉语是个编织袋

如此，所有的神话都事出有因，又讳莫如深，我们在神话里，也在神话外

 

不管符号学还是神话学，后现代的格律里都有故国

 

粽子和盐蛋是一种认定：苦难葬于每个人身体中的汩罗江

 

今天的江面上

有人在浆洗日子，有人坐茶打牌，一切纷争都过去了，所有人过上了好日子

阳光如此明媚，太不像一个告别的日子了

上船了。有人说“再见”，形如江水浩荡

 

农民、工人、小商贩、历史学家，拥挤在一起，不同的经历相同的惆怅

对于告别，我们从来都没有准备好过

 

《江水》

落花和落草，不可消化的事物，最终成为其中的一个名词

 

所有人仍在欢歌曼舞，雨落到地上，已经，不再叫雨了！

一个国家的干涸。希望，已走到黄昏的内部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和往常一样，这个肉体没有逃离

它在群江中练习说话，并用水的语言打开故国的玻璃

 

这场演员与舞台的分离，构成了真正的荒谬——

等雨停，之后，重新分得镜子，开始计算光。“剩余的逻辑”在重修的舞台上存于匮乏

史书上写着：屈原死，楚亡。

 

欢乐的人仍然欢乐，悲伤的人死去

江水倒映了千山暮雪，原来，只是一个空相

 

稻草听着镰刀的默辩，语义斑驳：你要比任何人相信且怀疑自己

 

喜悦与悲伤都是一场浩劫。最终让我们看透了周遭的事物，醒觉自己的徒劳。

 

屈原朝江中走去！

“屈原朝江中走去“。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句子、一件事情、一个人的命运了

它成了一种象征——

 

春风浩荡，江面上铺着一层碧绿

在小概率事件中，我会有一个恍然——恍然我们所有人

站在江边，望见了他的背影——在汩罗江中

那一刻，那个碧绿的江水，被他分开了

没有龙舟了，也没有了鼓声，周遭一片寂静

只有耳膜不停地被击鼓所震动

就这样

就这样

所有人沉默着，吃着糯米一口就咬到了嘴唇，从没有说出的语言里

轻轻渗出血来

 

 

作品编号：044

 

秭归，《橘颂》或脐橙上的文明家园（组诗）

王  喜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九章》

 

后皇嘉树

骨子里的美无法模仿，骨子里的忠诚

也一样无法仿效

立于天地之间，根生秭归

成就一张生态答卷

 

树能有多美，文明家园是最好的答案

在树的认知中，江山稳固

狼烟才能散尽，今日安宁的家园，在新时代的册页上

留下了刻板雕印的美

 

从《九章》中，嫩芽一样长出来两千多年

可追溯的记忆在一枚

嘉树挂满的果实中，黄金的心肠

秉持黄金的忠诚

 

从梦中醒来，旧朝早已远去，新颜

觉醒的秭归在一棵树

举着的信念中，定下美的标准，撑开明净的天空

 

叶瓣上奔跑的露珠

为诠释阳光的纯净甘愿摔碎肉身

写辞赋的人在文明的长河

写下对橘树的赞美，一出生便站在水的世界

2022.6.4

 

橘徕服兮

在哪里生的，适应那里。橘一出生

便适应了这方水土

锁住内心的谜，一生热爱，一生忠诚，一生奉献

 

习得这样的大智慧

并不是易事。若是能够载入史册

怀揣八百里加急点卯

从历史的睡梦中突然醒来的人，看今朝

 

橘子上黄金一样朴素的阳光

在合适的时间，在

合适的地方落在白纸上，莫名成为一面镜子

 

纯净需以水为尺。

扯开衣裳的人找到了新生的村庄

一部历法像大河

 

环绕。南充仿佛一颗明珠掌在

手中轻风划过

水面微漾像一曲和谐的歌谣，宇宙美好

2022.6.4

 

 

受命不迁

一探出头，橘树即领了使命

从此不得消失。

受命不迁，把双脚埋进泥沙中，越长越旺

 

黄金的橘子唱着黄金的歌谣

一站两千多年

可惜归来的并不是少年，喝过雄黄酒

天下都敢走

 

流水诉衷肠，历史湮灭。在一把菖蒲

或艾草上，找到盛世太平

橘树胸怀家国天下，献身的人，流水照见真心

把根深深地埋进泥土中

 

绿荫掩映处，石头的灵性有章可循

橘子怀揣天下希望

犹如一枚真太阳，悬在历史的风雨中

 

离阳光越近越厚重

怀揣天下的人，一生用水作为智慧

的锦囊，上下求索

阳光铺满古城时，橘树上的笑声正酣，为饱满的生活

2022.6.4

 

生南国兮

怀抱石头的人坐在神龛里，风雨调顺

橘树生南楚，古老的甜蜜

访问今天的小康国度，制造和平的人为家国

以生命为代价，警告世人

 

流水是神殿。收容高高在上的灵魂

伟大的求索者

橘树一样根深入地下，触摸

大地的心跳，辞赋

给伟大的祖国镀金，五月的大风中，谁在呐喊

 

谁也读不懂大风的方言

秭归出《水注经》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正如橘树生南国

便是永远地站在南楚大地上

 

桅杆，方向，诸事顺遂

谷粮丰登的旗帜。热爱田野的人疼爱粮食

仿佛一枚脐橙中紧紧拥抱

一起的籽粒，聚拢硕大的祖国

 

芈姓的大夫，失望不失意

以血肉之躯敲响警钟

举国上下，从此以山河春风，为秭归的新景象

2022.6.4

 

作品编号：050

 

真理之光：坛子岭怀屈原

聂  沛

 

1

坛子岭，是观赏三峡的最佳位置

因形似一个倒扣的坛子而得名

我想起西方史蒂文斯的坛子

“它君临着四面八方”

而这只东方坛子则酷似屈原的峨冠

与无法测度的苍穹对峙，发出

永恒的天问……

 

2

凝视壁立千仞的“长江第四峡”

——雄壮的双向五级船闸

不禁想起“上下而求索”的三闾大夫

战国时便做了三峡的形象代言

今天看来，万年江底奇石

大江截流石和银版天书

都是他的标配

 

3

像长江一样，一诞生就无尽地流浪

回不去的地方就叫故乡

忠臣的流放注定是一种宿命

姊归新城，更是屈子无法想象的

而风，一遍遍把琴声抚慰

在水库这片巨镜中

安放的天空又怎能说透？

 

4

远处的毛公山，还真有点神似

安详仰卧的伟人，常伴于

高峡平湖的山峦之巅

如今，他的宏愿业已实现

可以告慰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又可招魂我堂堂中华诗祖

自然的秘密奇观，让人叹为观止

 

5

大坝内外的平静与激流迸发

表达着截然不同的两种生命形态

是时候了，当秋风

吹尽心头堆积的落叶

失败之身，由于无法保持灵魂纯洁

而羞耻，他绝然中止求索

自沉于异乡，升起历史的彩虹

 

6

写诗，最后变成了自我救赎

世世代代在楚辞里

行走的人，变成了朝圣者

漫山遍野的花朵举起五月的火焰

万物皆隐喻：像三峡电力

向四面八方输出能量

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也身心相印

7

不屈的夕阳明早还会升起

云蒸霞蔚，唯真理之光不灭

不管苦难的命运巨石一般怎样压顶

都要挺直向往的腰身

那面还乡的旗帜永远不倒

所谓“山高人为峰”，此刻在坛子岭

我牢牢记住了人的尊严！

 

 

 

 

作品编号：052

 

一个执著的人松开了掌心里的火苗(组诗)

吕宗林

 

牵着秭归衣袖的人如一片流云

 

与香草为伴

在骨头里种植岩浆

需要多么漫长的时光

 

那些叫作江离或辟芷的植物

是我的兄弟姐妹

他们手挽着手，如同山和山

 

火光中藏着夜的黑

面具里裹着躯壳的汁

楚国的美女以细腰为荣

 

把一个字插入田垅

会长出秧苗，把一个字

放进行囊，会滋生气场

 

早已厌倦了宫庭的脂粉气

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撕碎

再以血肉之思缝补

 

穷途未路，一定有一个人

穿过卜辞和神谕

举着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香气

 

一个被官场和世俗抛弃的人

从一堆即将熄灭的黑炭中

拨弄出哪怕一丝丝光

 

我的兄弟姐妹

都是以虹和露来呼吸的

这是命中注定的遗传基因

 

在楚地，流离就像一个人

来来回回地拉锯

把大地划拉出一道口子

 

三峡有根

三峡不喜欢告别

牵着秭归衣袖的人如一片流云

 

一个执著的人松开了掌心里的火苗

 

粽子松开了春天

石头松开了悬崖

一个执著的人松开了掌心里的火苗

 

河流最盛大的节日

不是涨潮潮落，鱼翔浅底

将端午水托上来的，不仅仅只是河床

 

流入湘江的，流入长江的

流入太平洋的，每一滴水

都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名字

 

左徒，三闾大夫，诗人，情圣

脉搏里跳跃的，血管里流动的

时而浑浊，时而清澈

 

假如时间是一块巨石

为一个离开了的人布置万物

需要多少个棱型的锋利切割

 

那些白花花的糯米饭

是否要为一个饥饿了很久的人

送去灵魂里的啁啾

 

那个怀沙自沉的人

是否要去赴一场国难

惊天的鼙鼓为谁卷起漫天长啸

 

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

是否要用蒿草和菖蒲

熬制一剂芳香的切肤之痛

 

时间不是过客

投入汩罗江的那一道闪电

不是楚国噩梦中的一篇悼词

 

为一个怀揣故乡的人反复研磨

 

在楚地

谁搭起了黧黑的柴火灶

用日月精华熬制浓郁的骨头汤

 

谁抛弃了故土

浪迹天涯的游子再也看不到

大雨毁灭式的浇灌

 

筚路蓝缕，桑蚕吐丝

偌大的楚国

竟容不下一柄正直的竹简

 

那些战死者的墓碑上

立着八只乌鸦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我来过了

曾将一条路的漫漫修远

化作飞蛾的天问

 

我吟诵的句子

正是一条河不肯就范的旋涡

充满了悲戚的黄

 

擦肩而过的淘金人

从涉江者的眼睛里淘出檐漏

从沉睡的泥沙里淘出烛火

 

呵，一株香草小小的心愿

就是能够不断地摇曳

犹如一个楚人在楚地自由地哭泣

 

我聆听过你们的呢喃

在黑得不能再黑的长夜

为一个怀揣故乡的人反复研磨

 

冬雪到来之前

我看见了你们齐刷刷的挥舞

一块顽铁瞬间熔化并随波而逝

 

我等待的时刻正在逼近

河流朝远方飞奔

被践踏的花草复又挺起了腰身

 

那是不是我的宿命

我珍爱的香草们的宿命

血脉里的楚正自命运的废墟里抬起头来……

 

 

作品编号：055

 

长路当歌

——向屈原致敬

胡志军

 

前320年·兰台

在兰台，你还不清楚，情绪波动

不过是君王遗传的基因

你沉溺于君王手捧《橘颂》的惊喜

沉溺于对这间书房崭新的打量

 

像一只衰老心脏被新鲜血液重新激活

你听到了砰然声响，竹牍前

嵯峨的切云冠第一次降低纬度，你不清楚

那书房你这辈子只迈进一次

 

却再也没有出来。那里装饰着先王的

丰功伟绩。祝融和凤凰的雕版

同样是暗红色的，灯盏上的火苗

分别把心脏上的血管模仿，这情景

 

你在自逐进汩罗江底时仍然记得

君王的丰颐先于身后的背景转为鲜润

他猛然昂起的头颅，被你理所当然

视作流进心脏的一滴健康血液

 

前318年·郢盟

你后来明白那一天才是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那么多的大纛怎么能长久地聚集、簇拥

骍牛珍贵，君王将祭拜过天地的牛血涂在唇上

一只放置牛耳的珠盘被高高举起

 

次盟者齐君在自己绿色大纛下迈出脚步

在肃穆如云阵的六国仪仗队前

你们交换了一个颇具意味的眼神。国君们的勇士

叩响秦关。军阵如云、飞矢如雨

 

吴戈和犀牛皮铠甲在旌旗摇晃时会瞬间反光

刀枪剑戟反复交换阴影和太阳。而持续交错

是战车轮毂的惟一性格。壮士鼓槌

敲起震天战鼓。勇士们在伤亡中奋勇前冲

 

多年后你仍然怀念这个异想。君王如磐石

屹立军中。秦国的势力被削弱，而合纵的同盟

像驷马的挽绳。你吞食着这个异想。异想即是梦想

它也不停地吞食着你。你们互为吞食的对象

 

前313年·九歌

远远地徘徊，望着宫门不愿离去。撰写祭歌

是你的新职。第一篇祭歌已经打好腹稿

但像祭歌中的人物那样行事，才是你的宿命

相爱甜蜜。而短暂是甜蜜事物之名

 

制订新政的笔撰写起祭文来同样惊天动地

你拟就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湘君、湘夫人

大司命、少司命、山鬼……你还炮制相反的毒药

把它渗入这些等待爱人回心转意的名字

 

所有的祭歌都已拟就。你和那些神祇相互模仿

作为最动情的游戏，用篝火和歌舞来庆祝

重新回到一棵橘树的骄傲。而迁徙不定的长舌鸟

舌尖上裹蜜。溶解，气流中君王的双耳

 

春神让荒地绿草茵茵，雨神知道旱地需要甘霖

阵亡的勇士在绿地安息。被斥者徘徊

那个人还在宫中畅饮致命之物

他不知道，一旦他把双臂张开，怀抱会是多么温暖

 

前300年·再使齐

危冠长袍先于你登上车驾，咬住东方的大道

服马与骖马稳当前行。身边的太子

一直紧攥着剑柄。是为长途奔波感到艰辛

还是为咸阳挥出的那一剑气恨尚未消泯

 

大纛前的碰撞眼神比醇酒还能安抚人心

增添着你修改在汉北时写下的文稿的底气

墨迹和泪痕还未干透。眼前刮起了沙尘暴

西边的积雨云一直在追赶。你的错误在于

 

再次将危险的旅途认作捷径

而忽略攥剑者抿紧的嘴角是一面险峻的崖壁

在未知终点的人质岁月里，剑出鞘

伤人或自伤，是它惟一的使命，这

 

是你作为老师的忽略。你的心悬在

红色宫墙之上，而不是时刻注视渐至的东方

当你一再把那个深居简出的男人想念

手便会习惯性地去掩，甜蜜隐痛的部位

 

前296年·魂归

两间茅屋，足以盛装所有的清辉

花朵在枝头引颈，风在屋前花圃上停下来

溪水来自远处，挂于房后的崖壁，装饰成画

而这些，都不比一缕魂魄回归更美

 

江南贫瘠，仅有锦锈千里、万株花草

无数江河和浩荡长空。承接你的呼唤

魂兮归来——归来——来——，魂在远方的

游荡不安，便和此处你的游荡不安，归于安宁——

 

再不轻信——被人蒙蔽——也不再会在十字路口

失措、颟顸。爱人——为那决绝地奔赴险地而更爱

你想与他重复一次交换：你为他诵《橘颂》

他托你以家国。魂兮，归江南，勿居秦，勿奔魏赵——

 

美食慰口，美屋暧身，美人愉目，美酒悦心

魂归——故国无所不有。你在贫瘠和富饶的江南

踽踽独行，向远而呼——

归来吧，仍为王，爱人——

 

前291年·溆浦

先王们的太庙插满草尖，风侵扰墓室

一块碑断为两截不够，文字模糊缺损

丰功伟绩像消殒云烟。只有脚步，在这里

像在一面荒凉的鼓面叩响

 

往前一段便是国界。内心总有一棵橘树在摇，让你

止步。幻想彩云之间有一条接你回返的路

望着望着一朵乌云成了一团边城的峰烟

“我将占领你的身。”一个声音响起

 

保持每天洗帽子的习惯。还建了一座“独醒亭”

把渔翁“举世皆浊不妨也随波逐流”的劝告怼回去

见不得逃难的灾民，却每次都会迎上去嘘寒问暖

“你是彭咸，我将追随你。”

 

你回答说。世上总得有一个人来效仿

你再次向山冈出发，在奇花异草间来来去去

亲近花草让你回到孩童时代，赤裸着的

身体，最适合穿戴的还是江离辟芷秋兰杜衡薜荔

 

前279年·回风

那推动寒气凝结成霜，鸟惊兽遁

波飞浪涌，山塌崖断的，是它

让一切同声共气的，仍然是它

绝世美人，守护着即将枯萎的幽兰

 

绵绵不绝的力量，每一个汗毛孔都能够感受

触摸青天，在苍穹回旋，撼动岷山和昆仑山

拂面的这一缕和亿万年前的另一束有何区别

感受大象无形，岂能仅凭肉身

 

稗草和香草一同摧折，这人间

是否也认为不值得。追随着这风

看到彭咸的深渊。攀上架设在山脚上的彩虹

霞光与长烟还在纠缠。秋天的雨幕

 

很快就将再次到来。世事无常也许才是常态

只有遗世的美女，还在山谷守护

惟独风是回心转意的事物，惟独时光会

流转。心无法释怀，也永远不改

 

前278年·哀郢

郢都失陷的消息把溆浦的早春拉回严冬

新起的废墟，把时令冻住

谗言和失德，早已镂空它，像一把利刃

瓶沿如悬崖。先王荣耀和梦想的地方

 

恶草驱逐了蕙兰和香木后长势凶猛

在六国结盟时踌躇满志的士卒

茫然加重狼奔豕突。果毅的将领

先前被当作一块烂果肉从瓶中掏出

 

兰台已经空置多年，陈列先王们伟绩的台基

催动蒿草们荒芜，倾斜一只空沙漏

干结血迹，让风在裂缝中穿行，

心发出惊悚。兵燹编织藤条窒息

 

而溆浦，有最高峰名玉笥山；你，则有远眺和痛诉

它还有长河名汩罗；你另有恸哭和长歌

对故园念念不忘的陈述，怎会白忙一场

总有一条秘径，能让你再次返回

 

 

作品编号：058

 

秭归遇雨，忆屈原（组诗）

熊春晓

 

雨落在我的视野里，就成了一首追忆屈原的诗

屈原的名字，在我看着远方朦胧的景物时

一次次出现于心中

——我在秭归，在他出生的地方

雨下得很大

就像他遭遇的变故一样

 

雨中的天地，似乎在很久以前就陷入了

对大夫的追忆中

野草仰望苍穹，哪怕身处低微

也挺直了身躯把内心的勇气

表达得淋漓尽致

 

追忆深沉而滚烫

就像我站在异乡的土地上思念故乡

思绪如江水，一浪叠着一浪

大夫的故事也像是江水，一次次叠起岁月

 

我一次又一次写下他的名字

他的楚国。他生活的场景、烽火、炊烟

古瓦。半轮月光

在我遇见秭归的刹那，这一切都有了真实的注解

 

芦苇微微摇晃着，飞鸟在雨中飞翔

它们把孤高的身影投在

河流的波纹上。它们带着深沉的思念飞去远方

我煮了一壶茶

屈原的魂魄，总有一天会归来

替代炉火。烟雨里的草木，将是他的归宿

 

雨越来越大，回忆越来越深沉

楚辞里的句子

悄悄唤醒了候鸟和一船渔火

 

楚辞里的很多事，都只有我一个人

能清晰听到

可是这些字一旦落在纸上

就成了安静的花朵

 

雨越来越大，回忆越来越深沉

我想看清我的过去，却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端

一个孩子默默站在窗台前

对着江边的船出神

和他一样的少年，却在往江中撒下糯米

 

精致的极限，是星空

词语的极限，是《九歌》里，司命的诵读

我能想到的事物都在他的声音里保持沉默

我能看到的草和飞鸟

都是他在吟诵的一部分音节

龙舟在江面上飞驰

而雨是山村不可思议的细节，是我的记忆

楚辞、雨。水面的波纹

有些句子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

那些留给后世的痕迹，则是烽火在传递

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更久

 

雨落在大地上

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泥土，是一种庄严

雨落在我的身体上

把我的一生交给泥土，也是一种庄严

 

我的文字，应该交给远方。应该用一杯酒

替代生活的沧桑

饮下它，就不再孤独

 

写一首诗，感怀人生和楚辞

回溯生活。我在异乡，在它象征的忙碌里

楚国在时间的彼岸

楚辞里的世界，已经成为我

命运的一部分了

我能想到的事却那么微小

就像诗里的鸟和水波

 

翻开历史的册页，翻开

楚国的兴衰。屈原和渔父的问答历历在目

逝去的人永不低头

楚辞里的回忆，有关生活的领悟

都是人间不息的烟火

 

我想写一首诗，感怀过去

但回忆这个词语，如果和楚辞联系在一起

就会显得格外特别

哪怕只是很轻的流水声

只是一场雨

也会带来命运的思考

 

我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有一棵枣树

梧桐树开紫花

枣树开白花

梧桐树先开花，枣树后开花

那些慢慢改变的事

只是听起来很慢，其实

转眼就过去了

 

 

作品编号：060

 

追随屈原在湘西的悲吟低唱

梁书正

 

湘西，古之楚国地域，也是屈原流放之地。湘西很多地方与屈原息息相关。相传屈原经过湘西吉首矮寨时，在矮寨问天，写就著名代表作《天问》，如今矮寨仍有天问台这个地方。

屈原顺沅江而下，途经湘西泸溪县时，驻足停留，写下千古名篇《涉江》。如今，泸溪县修建有“涉江楼”“橘颂塔”等标志性建筑，以纪念屈原。

屈原从沅陵到浦市，曾经到屈望这个地方停宿。据《泸溪县地名录》记载，关于屈望地名来源是这样说的“传说屈原乘船溯江水而上曾在此停宿，为纪念屈原，取名屈望”。现湘西泸溪县还有屈原滩、屈原村等与屈原有关的地名。

屈原流放湘西时，写了很多的著作，比如他的代表作《离骚》。

 

《问天台上》

此刻已无话。听山河问我，苍天问我

云雾缭绕，雨水落满周身

 

我愿伏成一块小小的问天石，让谁来落脚

谁来指出，我伏下去的姿势，也是一个问号

 

我已看遍了江河与大海，领略壮丽山川

是体弱多病的母亲，让我推开故乡的柴门

 

是锦绣的河山，心中的祖国

让我手持香草和艾叶，插在吉祥的门前

 

此刻我已有足够的勇气推开磅礴的云雾

把清朗的山河揽入胸怀

 

我也有足够的勇气望向苍天

听穹宇深处传来的最真切的回音

 

《浦市船上》

是怎样的命运，得以和屈大夫在同一个地方

上一叶孤舟？是怎样的安排，让我们

同时获得一个人生的渡口？

 

要往哪里去呢？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国

每一处山河都有至亲

我的老妈妈此刻在春天的田野播种

 

要做些什么呢？眼前是苍山和逝水

 

我是两千年后才获得一叶孤舟的人。如今

还在汪洋大海里的苦渡

 

如今，胸前还怀抱一轮空空的明月

 

《在屈原村》

鸡啼、狗吠、风声、流水

在此处，仿佛都是朗诵者

 

每一棵树肃穆静默

每一座山心情沉重

 

读《天问》，万物仰望天空

读《招魂》，万物低垂头颅

 

我是迟到的倾听者

只能向一草一木请教

 

这里每一株植物都手捧一部《离骚》

 

村口的一片落叶

需要虔诚低下身去才能捧起

 

捡拾瓦屋上的一片花瓣

需要借助苍天递来的阳光阶梯

 

《橘颂塔前》

县城、群山、落日，这层层的景致

我从一条河中全部打捞到了

 

橘颂塔前，我是一颗流泪的橘子

是《橘颂》中被流放的文字

 

诵读一篇古文，我触摸到了

命中的悲痛和苦楚

 

映在河中的橘颂塔，清晰而壮美

那是一个人沉入江底的骨头？

 

岸边成片的橘子，红润而芬芳

那是千古流传的文章？

 

在江底，红通通的橘子整齐排列

扛着蔚蓝而宽阔的天空

 

《涉江楼前》

眼前是滚滚的逝水，对岸是壮丽的河山

和涉江楼站在一起，能成为静静伫立的屈子？

 

已经过了两千多年，谁的心中依然千沟万壑

和涉江楼站在一起，为何像迎着江风的门窗一样

眼眶潮湿？

 

有些问题江水没有回答，有些困惑群山沉默以对

和涉江楼站在一起，我如艾草一样无言

 

和我一起伏拜的何止是翻卷的大浪，苍穹之下

涉江楼如孤臣，江水似遗民

 

和我一起屹立的何止是一座高楼，大地之上

万物静默，明月满照

 

作品编号：062

 

做一尾鱼将汨罗江的浪花咬住（组诗）

马正凯

 

1，做一尾鱼将汨罗江的浪花咬住

 

用一尾鱼的呼吸

将汨罗江三千万个浪花咬住

只为让你坐上来

在九歌天问以及橘颂的身后

再安置一个能把石头拖起来的动词

 

而你的名字

能将一条江锁住

 

暗礁

也无法将一条鱼的呼吸

捆住

 

一尾鱼

将整个汩罗江吞咽

只为不让一朵浪花走丢

 

从每一朵浪花里

将杏花桃花茉莉的兴高采烈抽出

让你被打湿的长衫

坐在五月的风中

坐成一块小石子

将春天的窗推开

 

让阳光进来坐一坐让麻雀进来喊一喊

 

让一座破碎的山

将一朵流泪的云扶住

为汨罗江挡风挡沙以及乌鸦的叫

 

2，玉笥山，做你一的粒小石子足够幸福

 

做不了杨顶峰上的松柏

与大江大河

就让我做玉笥山上的一粒小石子

将汩罗江的每一簇浪花紧捏

足够幸福

 

不让一粒被星星与腊梅身后的风偷走

 

让我做你的一朵浪花

请走累了的长衫

坐下来

坐成云一朵

返回丹阳秭归，与燕影鸟鸣一起

同竹叶包不住的阳光

撞在一处

漏下山羊的叫，蝉鸣的喊

以及青山绿水的长裙

 

玉笥山，做你的一粒小石子

我的幸福十万枚玫瑰伸出的手

挖不动

 

我的幸福，就是为汩罗江的浪花打伞

不让乌鸦的叫，以及翅膀上掉下来的黑

惊扰上岸的屈子

 

丹阳秭归的月亮

正在等他的影子爬上来

弹一曲巜橘颂》

让万里江山，千里春色矮下去

 

3，做一条江里最幸福的孩子

 

用我故乡一百零一粒小黄米白米

做一枚粽子

一条江里就有了最幸福的孩子

 

十万朵浪花是他的亲人

他们一起喊屈子上岸

 

丹阳秭归，云朵万千雁影成行

阳光与柳叶包不住的花香

与鸟鸣

都在赶往一条江

 

做一条江里最幸福的孩子

让《天问》

将我心跳里的那粒红枣

一层层地剥开

让它在江底

继续地深红着

 

4，母亲的端午节

 

父亲病逝的那天，刚巧是端午节

从此

每年母亲都多包二个粽子

 

母亲说

父亲小时候挨过饿

现在，去天上了

可不能再饿着

 

而我从母亲看父亲的眼神里

看见一棵松，高过一座山

 

记住父亲很容易

那天，刚巧是端午节

 

母亲的端午节，多了两颗星

压弯了我十八岁的骨架

 

米香里有了蛇胆的苦

 

我记住了一条江的名字

每读一次

都如同喊一声父亲

 

母亲的目光里就有了山水的影子

挤出来

 

屈原与父亲

都在一条江里活着

 

一个如明月，挑开夜色

一个如松，为我打伞

 

一个十万片粽叶包不住

一个如焰火

在母亲的心跳里深红着

 

5，种两棵橘树，在汩罗江

 

两枚粽叶，取自我的故乡山羊峰

用来给汨罗江打伞

不让鸟鸦的叫将屈子归乡的梦惊扰

 

在汨罗江

我种两棵橘树，让它们枝叶纷披

 

让巜橘颂》

在两棵橘树上苏醒，一枚新叶

包住布谷的喊，十方亩三月风

掰不开

 

两枚粽叶

给汩罗江打伞

让每一簇浪花

都将屈子长衫一角的白

捏住

 

让它变成云一朵

等屈子的梦

爬上来

 

两棵橘树，最长的枝桠

伸向丹阳秭归，在阳光的缝隙中

漏下一串大雁的喊

让它将汨罗江的浪花叼住

一粒都不让走丢

 

 

 

作品编号：063

 

一块石头的隐喻（组诗）

松  涛

 

你在汨罗江纵身一跃，向下的弧线，却拔起一座高山

 

你在秭归故里的第一声啼哭，是一块石头的胎动，在子规啼血的烟雨声里，开出的一朵迎春花

 

你是时光遗落的一根肋骨，盖着历史的邮戳，在楚辞里隐隐疼着，你的疼很轻，轻于汨罗江上的一朵浪花，轻得在粽子的清香里，才能闻到

 

你的疼很小 ，小到只有放在心尖上，才能感觉得到，小成一根

的刺。流放，是一个错误

 

你却在错误上长出了一株青莲。把破碎的祖国抱在怀里，好与不好，都爱着

 

人们用粽叶包裹住你洁白的品质，就像当年你用诗歌的绷带包扎伤痕累累的祖国。汨罗江的风中，从此多了一份荷香

 

打开楚辞的韵脚，翻洗你忧国忧民的句子，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你肺腑里的长啸轻吟

 

端午是杜鹃声里的烟雨，打湿了一个民族追寻你的眼眸，你向下一跃，祖国就生了根，江河就有了魂

 

一个习俗，用你的风骨，拓印民族气节，你用力学的反作用原理，竖起了民族精神的航标

 

秭归是你的爱国精神的源头，就像春天在一声尖亮的鸟鸣里从一粒新芽的欣喜里钻出来

楚辞离骚是发达的根系，开枝散叶新时代精神的葱郁茂盛。生前身后，你一直是支撑民族精神的一块硬骨头

 

一个茁壮成长的民族，正扎根在你的钙质上，撑大中国梦。秭归递给你火种，点亮爱国主义的灯盏，你高举在手，站在路口

 

追

 

采集兰蕙，织一件斗篷

抵御深秋的风寒，落叶飘

 

零的时候，一种鸟鸣声

是最醒目的字词

 

有一种向下落，却是向高处飞

怀抱一种情怀，石头就成了星星

 

在时光的高处，跟着

雁鸣，翻山越岭

 

追赶太阳的味道

你把血液注入沉默的呐喊

 

给暗夜一抹光亮

一份撕裂感，积累的疼痛

 

从伤口溢出来

生长香草美人，山鬼

铸成一口大钟

一柄利剑。

 

向时光深处溯源

在秭归找到了春天的注脚

 

追赶太阳的人，从黄昏落水的地方

抵达了一只粽子的等待里

 

长铗吟

 

以思念为龙舟兮，愤慨为橹，凛然之气为河流兮，《离骚》作伴，御长风以下江河兮，直抵汨罗，提笔为锣铺纸成鼓兮，密锣紧鼓。锣鼓喧天，亦喧汨罗江水，江水翻涌，那是你击长铗刺破千年的天问

 

乘风破浪吟更啸，波涛汹涌浪推雪，翻涌的青鳞，载着你，目光如炬，风流倜傥，那是你灵魂在呐喊精神在燃烧。粽子喂养了千年的大鱼，终不辱使命，驮着你跃过千年的龙门，踏洞庭逐长江，一路长啸疾奔海洋

 

擎笔为山，你纵跃山巅之上，巍巍曦华间极目四望，浩浩淼淼兮，碧波倾荡，有海鸟逐浪兮，渔歌相闻。

日出波涛涌金，月上碧水泻银

 

东望东海如歌，钓鱼岛是高声部位，南眺南海如诗，岛礁是诗意的字词句式。东南而望，宝岛台湾，璀璨明珠，中华瑰宝，居华夏文明发展之门户前进之通道

 

魑魅魍魉伸黑手兮，群魔乱舞，欲盗我中华瑰宝兮，堵我生路。以船坚炮利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强盗行径，妄图逼城下之盟，吾华夏儿女，同仇敌忾。自五千年文明挖掘精神之剑，定海神针，尤以屈子击长铗寒光，斩妖除魔，还我山河朗朗乾坤

 

汨罗江水深兮，藏我民族之魂魄，

汨罗江水浅兮，藏不住中华巨龙。

化身为龙，破江水而出，一出而冲天，云蒸霞蔚兮目如灯炬，纵横湖海兮气吞山河。飞入国歌兮，擂响战鼓阵阵，飞出国歌兮，引领众志成城。龙吟海天吐真火，鬼哭狼嚎现原形

 

峨冠博带兮，涵养中华文明宅心仁厚，长铗电击兮，尽显华夏脊梁铁骨铮铮。曾仗剑助汉武大帝金戈铁马疾书中华民族精神之眉批：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也曾让一个湖南口音声震寰宇。曾随着人民志愿军拒强敌于国门之外，铁血丹心，击破强权不可战胜的神话

 

都是你啊！击长铗之光兮扫荡风雨如晦，金刚怒目兮还我中华千万里锦绣河山，你在楚辞上磨剑，我们在楚辞上磨剑。亮剑如风兮，扫尽毒瘴雾霾，还吾华夏大地盛世清平兮，海晏河清

 

一只凤凰在烈火中振翅

 

路

 

农用无人机拉高庄稼的拔节声

工厂的订单叠加起来的笑声

都是“哀民生之多艰”上结出的果实

都是生活无须加持的幸福

龙舟竟发的喧天锣鼓，震醒了《楚辞》《离骚》沉睡的章节

 

一切的事物都有来路，春天从冬天的路上走来

路也可从无路可走处走出来。就像当年

你的家国情怀，走投无路时的纵身一跃

给后人铺了一条路

 

当年，你的走投无路，已被杜鹃啼血声

衔进了历史的烟雨。被你家国情怀

加冕过的路，通往向日葵的仰望

是五星红旗飘扬的方向

 

华夏上空悬着一口大钟

被历史的视角，往前挑着

 

 

作品编号：074

 

在秭归，遇屈原（组诗）

马倩倩

1

天空之下，悠远苍茫

旷野中让开一条土路

马车奔跑，驶向深邃的瞳孔

遇到长江，停下，以虔诚的姿态俯身喝水

晌风再一次催促

这是急切的旅行，水面要以另一种形式呈现，铜镜——

太阳越来越热

大地越走越宽阔，当迈越所有的坎坷，在那尽头

是秭归

端午文化的源头，屈原的足迹有迹可循

 

2

每一个赶路的人，都忍耐住了黑夜的寂寞

每一次黎明，都在田野上眺望

每一间低矮的茅屋，都住在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每一条乡道都曲曲折折

每一朵花也会灿然芬芳

这些都是大自然的预设，在我归去的路程上一一遇到

和我一起喝酒的人，将天地当作被褥

和我一起过河的人，在千年前曾经邂逅

屈原——

我们一起拥抱流星和闪电

在空荡荡的人间，做一次久别的亲人

粽子啊，香蒲啊，见证人间正道，那沧桑就是苍生

因历史愈加牢固，我们不曾分别、离去

在水畔我们永恒团聚

 

3

向古老求证一条河的飞翔

配香草的诗人必然站在高处

那些词语变得闪烁

圣光度化预言

那些酿造时间的匠人熟练地掌握着河流的走向

秘籍在心中滚瓜烂熟

但，更多的时候讲究形神兼备，在漫长的跳跃史里

做一个寂寂无名的人

风雨携带走了大地上的沟壑，向别的地方挪移

故事被雪藏地下，多年之后

筑路的挖掘机无意中挖出陈旧的文物。像庄稼按部就班地

生长，像一季荒草接替一季茂盛

在这大地上，不会被永恒藏掖的事物

特别是一个人，胸臆间，呈现山水的逶迤，或碑帖里的法式

谦恭而坦然，把每一个笔势都调理地顺风顺水

意蕴无尽，韵也无尽

 

4

人都离席了，他还在

飘忽在历史的现场

我说的是在秭归遇屈原，在无垠的宁静里继续发酵

不论人世间的故事是否终结

它像垦荒的父亲，还有养育无数子孙

人总归还要归来

酿酒的曲头还葆藏在祖母的衣箱里。弥散在每一件衣服上

于是，衣服带上了文化的使命

在清醒的人间，偶尔装一次宿醉

一杯村酒，斟入粗碗里，珐琅杯中，琉璃盏内

被同样的父亲一口饮下

由此，在一条道上继续走下来，荒野、大山、河流

纷纷避让，在一个饮酒的男人的眼中

一切都轻飘飘，推而即倒

 

5

文字能孕生新的文字

在诗行里，我们追逐不同的寓意

好似在一杯酒中

你需阐释不同的主题，悲欢离合，是非恩怨。如同听地方戏

猜测是理解的唯一方式

在龙舟的符号学里，找到先于诗人苏醒的草木

它们形成了森林

令诗人迷路其中。在秭归的表征里，接近清晰的意境

赶上迟迟而归的春风

让忙碌的人都停下来，围坐在一起

饮酒，听风，歌咏

是缓解疲劳和悲伤的

恍如隔世，恍如一个诗人早写下一生中最满意的

一首诗，然后掷笔而去

练习永恒的跳跃

是的，此生再不写一个汉字，但故国不曾忘却

哦，屈原，最古老的肉身

伫立在历史的河畔

 

作品编号：079

 

遥远的仰望（组诗）

马  俊

 

我听着遥远的楚国的雨声，脚下的泥土里长出新的玉石。——题记

 

《致屈原先生》

 

六月的草木间飘满蓬松的雾气

正在拔草的你，是否意识到，此时的太阳

正在从新的羊群里升起。世界依旧这样

大河依旧流淌，楚国的青铜器依旧绚烂，而国家的疆土

依然枕着轻盈的河水，送走一些船，留下一些辉煌的墓碑

依旧有人在模仿你的帽子，穿上你留在岸边的鞋

大家钟爱晚上通红的灯笼，钟爱将吃新鲜的水果

钟爱在月圆时候仰望清澈的天空

时间丝毫没有过去，你抚摸过的柏树和松鼠

还在繁衍后代，松树下的山鬼捡拾着松子

火光摇曳的远方，恍如天空上出现了红色的幕布

大河依旧在行走，水依然在清洗

身体依然会在梦中有鸣响。那些山，还在缓慢地隆起

那些道路还在被缓慢地发现

而十二个时辰，依旧戴在人们的头顶

回头看看你的故乡吧，看看在树木之间修养生息的乡民

看看他们在黄昏烹制的鲜美的鱼汤

看看他们对于雨水的赞美

雨夜唯一一颗闪亮的星辰，能否给你安慰。

《九歌》

跳舞的原住民都有敏锐的味觉。他们带着最新鲜的葡萄

最甜美的琵琶来唤醒这个世界最初的直觉

雨就应该出现在天气干旱的时候

而太阳就应该出现在男人和女人相遇的时候

这里的山，是太阳神的山，是大司命的山

也是他们的山。这里的河，应该给他们带来最干净的创想

和最神秘的粮食。天空不过是一个画板

他们在上面画出一只凤凰，一个云中君，一个东皇

然后他们还会画下听话的羔羊，画下茂盛的枇杷树

画下一个种族昨晚集体看见的梦境

巍峨的山峦中出现了他们的农田

美丽的树上结出了他们的女儿

一切都应验了。所以他们开始跳舞

他们开始站成一排，想象自己是山中的熊、最能飞奔的豹子

他们只要站在着原始的土地上

双脚就会充满力量。节奏来自于雨滴降落的韵律

队形来自于云层和云层的呼应

他们在树下牢牢的活着。

 

《渔父》

 

用干净的水洗我的衣服，用浑浊的水洗的我脚

你看着六月的空气，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我知道瓜果已经开始成熟了，美丽的枇杷

出现在我的村庄，并唤醒了一个村庄的味觉

多美好，它们在六月的重新归来

让我知道我们都是被神宠爱的人

看看我的白发吧，我已经学会欺骗自己的眼睛

我已经早已习惯了成为白云的日在

在山涧飘荡，在美丽的溪水中捕鱼

再没事干的时候，就看那些藤蔓植物辛苦地

爬过一些篱笆，一些坚硬的石头

我已经学会了这些植物的语言

并且发明了属于我的语言，我从来不孤独

在这些可爱的地名、河流与星辰之间

我有自己的家，有自己渴望的食物，有隐藏在

丛林之间的亲人和宠物

它们时不时地来看看我，就像天边的云一样

云也会时不时地来看看我。

 

《山鬼》

 

骑在虎豹身上睡着的时候，他看见了一滴露水

正好落在自己的眉心。多好啊，参天大树送给了

他一滴最甜美的露水。他梦见自己的奔跑

在山上最茂密的树林里，他梦见自己奔跑的速度

超越了一只凤凰，超越了云，超越的雨水降落的速度

他热爱自己的工作。比如照看一只幼虎

将美丽的荔枝一颗一颗的挂在树上

听两只黄鹂在树上写信。他知道了黄鹂的秘密

他知道，夏天就快来了，他的收藏起自己找到的玉石

赶去村庄，为善良的人编织更美的梦境

他需要把香草送给雾瘴中迷路的人

他需要把星辰摆放在回家的人的道路上

他需要让花草长的更快，更茂盛

他把自己的衣服留在裸露的岩石上，以便岩石

岩石上会出现，另一个美丽的山鬼

他还在奔跑，一刻不停

山上的风正赶往下一个村庄

他将在自己的影子，留在最美的花朵旁边。

 

《天问》

 

你对话过的星辰还在，他们的孩子已经散落

在大地上的各个地方。天空依旧深邃

有人依旧在土地上传授着农耕的手艺，

我看见你曾经路过的那些花草依旧在活着

所以，我们多么相似。在大地上被疑惑充斥的样子

就像雨水也洗不干净的煤

依旧是那么几个问题。依旧是无法抵达的远方

依旧是有人经过了孤寂的门窗

而只有墙上的藤蔓懂得他身上的气味

星云还在相互吸引，黑洞还在四处游荡

大陆还在碰撞着大陆

而你留下来的话题，像一些绳索，飘扬在中国的天空

我有一张安静的书桌，上面摆放着来自天空的陨石

你看，它们多么像刚出生的孩子

退去自己身上的灵性，然后重新彻底留在人间

偶尔会在梦境中，回想起自己在天空燃烧的时刻。

 

 

作品编号：083

 

秭归吟:倾听离骚在一行霜打的雁声里归去来兮（外二首）

虞  姚

 

子规，一遍又一遍喊着屈子归来

当诗歌获得死亡的宽恕

有人身披大风，义无反顾地奔赴灵魂的原乡

 

风，一直刮。远山与背景同时沦陷

那么窄的五月，怎能裹住一位诗人的风骨

目睹长着牙齿的鱼将时间的头骨镂空

——没有头颅，但他是思想者

 

乐平里，始终恪守方言的读音

每年端午，所有的龙船都会打捞诗人落水的消息

落在桅杆上的风向，有呼啦啦的撕裂感

这疼，让落日的喉咙怎么也喊不出来

 

野草般的乱世，掠走马蹄声里的铁

这巨大的回声，竟写不下一个回字

 

这时，月光落下来，刺青一般的唯美

忧国忧民的诗人，将一生的墨都给了黑夜

灯芯，是光的漏洞部分

 

镶在风口浪尖上的峡江号子，就那么一吼

长江两岸的树木村庄，齐刷刷地长出辽阔的声带

 

梦里，雨水洗濯瓦当上的旧

如此空洞的夜。需要与一盏灯火相依为命

太平词，在琴弦上弹拨多年

独留一个平字韵，被一个人喊成诗和远方

 

晚钟划破水纹，十万顷涛声捧着一朵浪花

有人立在漩涡中心，平静如水

暮色苍茫中，一颗硕大的泪珠被喊成汨罗江

 

◎屈原祠：以天问的姿势，叙述三千里旧月光

 

穿过景贤门，岁月表层也随之变旧

秭归故里，重新回放春秋战国有划痕的回声

 

历史，曾在这里拐个弯

屈原雕像。以青铜的金属质感，站成一座天问

我想告诉他，天问也是一种飞船的名字

 

再贫瘠的山，也会住着一个神

所谓的神，只负责站在高处鸟瞰人间

黎民百姓在低处

他们早已习惯图腾一些向上的事物

 

谈起诗歌，苔藓一下子就绿了

隐隐听见不厌其烦的蟋蟀声，翻出许多陈年旧事

纪念馆内，姑且做一回楚国的子民

 

在这里，时间是纸质的拓片

空间是沙盘上的立体构成

我化身一位铠甲武士，披着楚辞里的风

 

风吹过来，吹动眼眶里充血的落日

如一枚生锈的铜钱，占卜荆楚大地的来龙去脉

那块沉入水底的石头，至今还压在胸口

一根根竹简

一根根肋骨

 

在绝处，一定有绝句

从秭归到汨罗江，中间隔着一声长叹

让一支笔，耗尽三生三世的墨

 

◎秭归映像

 

从力学角度去仰视一座混凝土浇筑的神话

——中国，三峡大坝

 

鹰隼。飞到珠穆朗玛，就不再往前了

城墙。修到秦朝就止住了

——美。没有底线，但懂得节制

 

干溪沟大峡谷，月亮不小心掉进去

而在茅坪河的倒影里，我捞出一枚纯银打磨的信物

这唯美的铁证，喜欢在指尖上怒放

 

说到月亮花谷，一粒粒星星探出了头

黑暗中，火苗是最宠爱的那部分

此时，需要让橙色的汁儿淌出来

再把秭归脐橙的味觉告诉远方的灯火

 

我在果园中心

正虚心接受一棵树的教化

 

九畹溪。以丝绵的手感碰了我一下

心花重新皈依一朵水纹的内心

秭归的茶，有离骚体的韵味

 

阳光恰好打在静物的高光部分

那个修理钟表的手艺人，从未篡改一秒时间

 

我指给你看的，都是最佳视角

远远望去，秭归两个汉字具有青铜的骨骼

 

 

作品编号：088

 

摇醒澧水的倒影

陈  颉

 

1、

左侧是湖北的清凉，背面是重庆的温热

澧水除了奔流，没有一丝棱角

一段琴弦上的序曲，平静中收拢暮色

诗人潮湿的内心愈加虔诚。我把十万方流量

放在脚下，一尾鱼，摇醒一条河流的倒影

九曲澧水，一缕醉生梦死的风

此起彼伏，仰望星空，直捣洞庭

 

2、

一条河缓慢前行，靛澧色在过泾之处

暗流涌动。沙洲芦花飘飞，闪光稍纵即逝

几根枯木横陈河岸，桥下绿的暗黑的河水

水中峭壁以及石桥的影身，在金黄的反光中

把握色泽。水在流，沙洲在动，砂石在树的后面

能看见片片小花、蝴蝶和芦苇丛中

刚刚扑噜飞来的几只白鹭，渡口荣枯依旧

芦花轻晃的沙洲，诗人在鸟鸣声中苏醒

 

3、

西倾的落日，乌篷船的木橹上是谁举起火把

武陵腹地，马鬃岭南麓，一群羊安静地啃食夕阳

风吹着，缓缓地吹着，快乐在身上舞蹈

河柳低头的翠绿边，以石为梦的碧水不失往日风度

轻漾的浅波一层层白雪点缀淡蓝的绸面，翻滚舞动

薄暮如烟，一曲低沉回旋的渔歌，如席地而起的风声

让我退回在一只酒杯里，与诗人同饮兰花的芬芳

 

4、

暮野苍苍，棑客跟随号子

离开桃花盛开的村庄，浪花划过指尖

开河的沉默，一串灵魂的钥匙握在掌心

八百里，九九险谷的威仪，让你无法说出

风波未定的往事。鸟声与波光的颂词

在流水中奔涌，一身金粉浇灌诗人姓氏

内心燃烧的烽火、血液以及心跳

暮雨晨昏的圣迹，在五月再次浮出水面

 

5、

沅有芷兮澧有兰，透过斜斜的雨丝

兰草的长势，慢慢推开了澧水的簇拥

一位衣冠楚楚的女子弯腰的姿势，九叶绿裙

没入水中快速扩张，宁静的花蕊，一种力量

凌空敲击河风。一双双眺望的眼睛

在季节的边缘，照亮岁月的路口，兰草

正用火焰般的长势，在水落石出的瞬间

表述澧水的宽阔与蔚蓝

 

6、

一柄船橹，一袭蓑衣，飞雪的锋刃搁浅在

季节的深处，诗人，冬天的一只大鸟，栖息澧水

寒风呼啸而过，橹缓，船慢，捐余玦兮江中

一尊雕像，浮光掠影。身后河岸，落日追逐流水

矜持的水面一波不惊，一波又起

船橹打探的生活水滴般坚硬，晃动的身子

一个黑点，隽秀画面上，时光铺就的经卷

诗人把祷辞交给生活，把灵魂托付流水

 

7、

望涔阳兮极浦，一座山峰劈成两半

河道上，微风翻开书页，时光铺展着小草

岩石、树木和野花，浅白的石壁上，一挂银链

年轮的细线在涅槃的空间，诗人嘹亮的唱词随风弥漫

横大江兮扬灵，一棵树，昂着头破译岁月的消息

和春天的荣昌，桀骜不驯的号子，一唱一和

挡不住飞扬的思绪，慈悲缓缓铺开

眼泪纵横，命运的玄机，藏在诗歌和梦里

 

 

澧水，发源张家界市桑植县，全长380多公里，系湖南四大水系之一。楚顷襄王三年至二十一年，屈原两次流放江南，主要包括湖南境内洞庭湖水系的湘江、沅江和澧水流域，《涉江》《哀郢》《怀沙》《惜往日》等名篇为流寓于江南所作。

 

 

 

作品编号：089

壬寅年端午

罗  婧

 

此时，应有药草之香，应有鸢尾之蓝

再加几点泥土的芬芳，此时

恰到好处地下起了雨，不紧不慢

不大不小，落在槐树上，落在路面上

落在行人的花折伞上

周围一切湿漉漉，在十二点的端午

湿润渐渐软化夏日的刚烈

此时，想起一个人

一个把骨子里养满竹子和兰草的人

站在夏天的中央，仰头看着植物繁茂的身影

他在风中踉跄，这个瘦若青虾的人

跳进永恒的流逝中

身躯化成一条河，又在体内养满宏大

岸边，留着菖蒲花下的故事

 

赛龙舟

似有非有的小雨，沾湿清晨的鸟鸣

放几粒在嘴里，嚼出糯糯的香

糯糯的风声吹来，叽叽喳喳的夏雨

唤来“重五”

 

厨房里，母亲捆着花线

一个一个的日子，挂成一串

东城的河水高涨，沿着岸上的足迹

吹着溽热的风。一群汉子赛龙舟

 

红色的龙、青色的龙、金色的龙

划船人组成一节一节龙身，仿佛发光的鳞片带风

飞桨拍打着水花花，龙活起来了

在水中腾云驾雾

 

清风似酒，龙亦似酒，醉了，摇着荡漾

鼓鸣崛起，驱散魑魅魍魉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吆喝，仿佛炸雷直上云霄

水中的线拉开前进的方向。嘶吼着、追赶着

这黄土地上的一群人，比天空庞大

比时间庞大

 

屈原

把米放进去，碱放进去，肉放进去

枣放进去，然后用箬叶包起来

就像一个人，把自己放进去

青色和白色的，叫清白之人

清白记录起起伏伏的一生

体内峰峦叠嶂，也起起伏伏

起起伏伏地放进去，用历史包起来

跟着夏季的月色，找到光明

溽热的味道渐渐放大，带着小小醉意

人生的意思，需要慢慢琢磨

唯独样子变得越来越像青峰

青峰太过孤独，不如与鱼作伴

与虾为侣。你纵身一跃，住进河里

在久久地流逝中追索

作品编号：100

 

秭归里（组诗）

余述斌

 

《脐橙》

在秭归，我扣留了大片江水

都是欲流放的人

仿佛愤世被安顿好了

才发觉江水比纸张容易皱褶

 

把你安顿在江上，容易成为波澜

你只是留人，从不渡人

峡江上有多少块意欲松动的石头

也许你和屈子曾经是其中一个

 

江水看了千遍，我爱自带浮力的苍生

比如脐橙，安放在秭归

她才橙黄橙黄

 

而从香溪口出发，我练习用方言

安顿好万世美人

然后求你沿水路，将她安全运往下游

 

《西陵峡》

群山不能再靠近了

那样的话，你我都会疼痛

西陵峡呀，身体里要有沙子

才可策反一条江水

在悬崖峭壁的边缘，宽阔是大码宽松的衣衫

江水需要的只是涤荡

我进去了

仿佛抬高的秭归城池，依旧安好

 

江水依旧匍訇前行

运走多少盛世，就运走多少波澜

你我都宽阔无垠，就是你说的高峡平湖

 

从上游赶过来的，不是所有预谋

香溪口，下牢溪

吒溪河，童庄河，也派了江水入列

 

下面全是松开了缰绳的驮队

不再运送粮草，只是在这峡江边留连忘返

 

《在秭归望长江水》

 

平息一段千古的恩怨

以抬高一寸江水为宜，筑坝如筑巢

 

还是内脏外置的神

你这走下坡的江水

 

我爱这水势平缓的祖国

再也不用投石问路

仿佛一个人，一群人，在上面练习盲漂

 

作品编号：101

 

子规声中到秭归（组诗）

陈于晓

 

子规声中到秭归

 是子规的啼鸣么？在花草微醺的

空气里，空灵着。淅沥沥的阳光

淌成端阳的阳。在秭归

我看见诗歌，在阳光中滋滋拔节

 

挺拔成某一种高度的诗歌

也会飞溅起一簇一簇的浪花

这些或清澈或浑浊的浪花

在秭归大地的深远抑或辽阔中

为龙舟的沸腾，一遍遍地做着铺垫

一年又一年的龙舟，用速度和激情

在唤醒那久远或者并不久远的诗魂

 

端阳年年葱郁，被龙舟犁开的炊烟

沉淀成生生不息的庄稼

炊烟是庄稼喂养的，正如诗歌

是粽子喂养的。被粽子喂养的流水呵

在汨罗江，在秭归，最终都成了时间

这民间的时间，滋长在民风楚俗中

 

子规声中到秭归，把子规唤作杜鹃

杜鹃花，漫山遍野地开过谢过

把子规称作布谷，一声声的“催耕”

让穿过诗歌的龙舟，回到秭归的烟火

 

在夏橙中，叩开宁静的初夏

 请允许我，将秭归最芬芳的初夏

浸润在夏橙中。有时，我会一无所思地

站在树下，看枝头金黄，如何摇曳成

远天的蓝。成熟的事物，都向着大地

万物谦卑。久了，我也谦卑成一只夏橙

 

在橙乡秭归递上的名片中，看见一枚枚

夏橙，倚着崖，晃动在流水的空旷中

请秭归的风，放缓一下脚步

等我划一叶轻舟，恰好将掉落的夏橙捧住

如同某一个恰好成熟的秘密，入我怀中

 

哪里的夏天，都会有着一些小秘密

比如，很多年前，藏在小纸条上的心事

像那一朵按捺了许久的心跳

终于可以像夏橙一样显山露水了

还有藏了许久的那些青春，此刻正亭亭

青春的咄咄逼人，总是包裹不住的

像秭归的夏橙，如此张扬在初夏的风中

但滴答着的，又是如此宁静的小时光

 

一滴竹露，滴下竹海的清响

 未入三峡竹海，就被竹涛淹没了

说竹涛，其实更多是流水在吟唱

淙淙亲切，而潺潺，我以为带有

一种空的意境，这竹海，总是一边

被流水啄空，一边又被清风填满

 

五叠水是剔透的修竹，许多竹子是碧波

做的，而圣水湖则是最柔软的竹影

化的，可以把她喊作最玲珑的人儿么

那样，便可以采一枚竹叶作轻舟

载她入一个竹子编织的童话

 

穿过很江南的小桥，以及那个柳林村寨

跟着某一缕溪水回溯，要走多远

才可以抵达童年呢？粼粼碧波所化的游鱼

还在儿时的识字课本里摇头摆尾

菜花所变的蝴蝶一起身，就绽放成小梦幻

 

远处或者近处，那些早已泳动

成游鱼的峰峦，我假装没看见

我只坐在竹海的深处，翻动点名册

筇竹、斑竹、高节竹、撑麻青竹、

金镶玉竹、阔叶箬竹……喊出这些芬芳的

名字，竹海如此清幽，只有一粒露珠

滴下一声清响，算作应答

 

陡峭的时间生长在链子崖上

北纬30度应该不是一条链子

它没有锁住链子崖，崖下的流水

也没有把链子崖锁住，链子崖是一座

陡峭的时间，壁立在秭归大地上

陡峭的时间之中布满了裂缝

其实这不是裂缝，而是某一种呼吸

 

火神在光阴深处化链，多少年了

日子早已生锈，或者日子以流水的形态

在不断地刷新着枯枯荣荣的草木

而山神早已归隐于石刻，只关心

井然有序的流水落花，以及某一朵

白云，栖居在链子上的那一份悠闲

 

白云并不陡峭，只有链子崖

依然让时间生长在陡峭之上

青滩人家的吊脚楼，也带一些陡峭的韵味

炊烟不陡峭，平地而起的峡江民歌

刚一陡峭，就在一江碧波中柔软下来

 

链子崖，终将在岁月的柔软中化去

如同归乡寺，在经年的风雨之后

已被打磨成一粒固态的乡愁

一只鹰在陡峭之上，定格为一则隐喻

 

作品编号：104

 

《叩问汨罗江》（组诗）

王唐银

 

《龙舟》

现在，汨罗之水会重新指引我们

进入龙舟的序列

这支长距离奔袭的队伍

在水中，将一个人带上归途

——但时间是急迫的

它允许我们

短暂地会面

龙舟上，神圣而庄重的鼓声

连同那些图案和名字

冷静地摆在我们面前

它们含蓄、内敛

像追忆一位年迈的父亲

它们排列整齐，有自己的秩序

那些特有的标记、符号

最终和一个名字重叠

年复一年，守着一江春水

默契而又隐晦

而我，将要去往另一条河的对岸

 

《秭归》

在去往秭归的路上

所有的话题

都像此刻缠绕身边的雾

扑朔迷离

江水就在我们脚下

它带来了离骚的词根，并让其中一句

在江岸上，安顿下来

它有母亲一样的沉静之美

现在，温柔的风开始吹散雾

五月动用了多么古老的谜

以致对岸喧嚣的轰鸣声，传过来时

我们对一座遗址，重新有了

宽阔的认识

 

《在屈原祠》

我对那只牌坊顶端的瑞兽产生了敬畏

阳光照不照下来，它的神情

都熠熠生辉。如果和我一样

在一堆文字里，梳理出主人的墓志铭

它一定也经历了那场旷世绝恋

青石台阶从凤凰山下延伸上来

它们沉默不语，像一块块无字碑

好多人来了，好多人走了

好多人迟到了那么多年

这些守着家国梦的石头啊

这些跳动的心脏

落在光阴的纸上，排列、等待

它们善念的碑身，像一个人

也像屈原祠挺立的身躯

阳光，热烈、明亮

这世上，只有一种如水的爱

能够撼动它

 

《何处是故乡》

他们指着脚下缩小的版图

这里是故乡，那里也是故乡

其实他们所指的，最初的秭归地理

那上面的所有地方

都是一颗心的故乡

在弯弯曲曲的江水，到处都是

诗歌的遗址

——有个人从匾额上走下来

他刚刚从汨罗江逆流而上

——那个诗中信物，仿效了故乡的模样

他在一扇柴门前，停下

他认出了里面

年迈的母亲

 

《祭祀的歌声》

从对岸飘过来的歌声

穿过江水

让我信步走到舞台面前

我的朋友，正用艾叶、菖蒲和歌词

勾勒一场诗的盛宴

他们和端午，汨罗江已密不可分

现在，让我们挨着晚风坐下

广场上，风压弯的灯火

被一群屈子的后人，从歌声中扶起

风的表白，空空荡荡

和这肃穆的夜晚，格格不入

很显然，旁白是我一个人的

我看到一些祭祀的烟火，被重新点亮

而它，持有的舞台

此刻，正加持着千年的梵音

 

 

作品编号：110

 

屈 原

张  军

一

一切皆有可能，火焰以花朵的形式说话

有时大地忘了生长果实

它不是被美魅惑，它需要一场风暴

一场风暴是从一声叹息开始的

他绝不会料到，这些个方块字

就这样在风暴中倒塌

对它们进行重组的

不再是穿着皂衣、青衫、白袍的人

而是山鬼

是从洞庭的波光里走来的帝子

持有命符者张开了嘴巴

吐出了火焰的内核

云中君则将花朵一把把撒下

这哑了的象形文字是国殇的用语，覆盖了

一个国家的尸身

他，这个国家独醒的人

脱下了长袍

试图抖掉衣褶里的尘埃

却使风暴陡然增强。哦，他不知道

他就这样制造了一场刮了两千多年的风暴

现在依然在刮着，不知何时会结束

二

九嶷山应该很高，那个时候

高过九天阊阖

他要叩门，就需要俯下身子

他眼里本不想流的泪水就倾倒了出来

沧浪满了就汨罗江

汨罗江满了就长江

长江溢出来就淹没了整个国土 

有人唱道：沧浪之水清

应和着他叩门的节拍

有人吟道：沧浪之水浊

让他想起了他的秋兰和蕙芷

还有那棵橘和枳，在他的院子里

长得好茂盛

还有湘夫人的闺房，云中君的阁楼

东君的宫殿，美轮美奂

而他，只把一块砚台当作了卧室

在里面涵荡着的，是八百里洞庭

是战国的风烟

是风烟里的天眼和风暴眼

 

三

为他研墨的人，现在是我

花朵和火焰

让我看到：露出了全然一样的面目

 

四

没有目的地的漫游是思想者的漫游

踏云来者绽放了花朵的笑意

而他

吹灭了花朵上的火焰

火焰里的花朵

他的目的地太明确，他纵身的那个时辰

鶗鴂叫了两声

楚国下了一场雨，一直到它覆亡

也没有停下

其实，真相不是雨，是溅起的水花

其实，真相不是水花，是他的泪

 

而他的那声浩叹

已刮了好久

骨头里的冷与血肉里的热

形成了气旋，占星者看到了

就写了一部风暴的历史

还有被旋风卷走的

最初被吹皱的衣衫，洞穿的灵魂

用墨代替的灰烬

 

五

这是最早的一条运河

一个人开凿的

暗黑的火焰与波浪的花朵

交织。此起彼伏。排除了干涸的可能

他一手将珍珠从腹内摘下

一颗颗，用《离骚》，用《九歌》

用《天问》串起来

他的国家病了

他替他的国家“怀”沙

乘云车而降的诸神啊，看到了吧

每天升起又落下的金乌，看到了吧

船一只只沉没了

船一只只腐朽了

他，只剩下桨，在手里握着

像握着自己的脊椎骨

 

2300年后，我试图还原他的形象

就从此处开始。他的须发如雪

他形销骨立

他在火焰的波浪里捡起最后的珍珠

我文字的鱼虾成群

我要捕捞多少用于祭奠他？

 

六

我知道怎样渡过大江大河

但不知如何渡过他的皱纹

这宽度达2300多年的皱纹

 

这不是天问

 

 

 

作品编号：111

 

与屈子的五道茶（组诗）

毕  志

 

第一道茶：《离骚》

他看见了雷鸟，它从天堂来

手持巻轴和天旨

把一些风推开，露出地狱的大门

火，已长成庄稼和森林

所有果实都是灰烬

炫目和毁灭

 

他看见了灵界，许多魂一样的东西在飞

它们累了，像鸟儿那样

趴在节气的腰眼上，无视好人施善

恶人继续作恶

无视人类的出口，新鲜的

福或祸

 

他看见草稞处，埋伏的荆棘和藤条

目光、语言和梦，逃到一半便被捉回受审

这人间，是走向死亡的必由之路

疾病、饥饿、灾难和天象

被谎言包裹投入笼中

被众生争抢

 

第二道茶：《九歌》

允许光，把落到地上未炸响的雷

一个个丢回天上

提醒雷公，练准了以后再扔

别瞎劈，伤及无辜

 

允许每一株小草真实地活着，欢喜或哭嚎

卑微的它们，有更多的怜悯和痛楚

把上帝赐予它们的权利

还给它们就行

 

允许所有庄稼和树木，长出大朵的良知

长出人的形状，长出谏言和谶语

它们行水路去往极乐世界

最知道因果报应

 

允许后辈，扶在墓碑上笑

尘世太难了，苦难的人终于熬到了死

不愁吃愁用

享清福去了

 

允许有仇还仇，有恩还恩

允许墙外的风刮进来，墙内的雨漂出去

允许一个个温良的粽子，蹲下来

变成慈悲的武器

 

允许佛，跪下来

还黎民百姓亿万个响头

归还他们几千年来许下的心愿

他从未替众生办过事

第三道茶：《九章》

一把千古老泥壶

让江有了烟火的形状

所有的原罪一泡就出来，像楚人

甜，只是苦的附庸

 

褐陶的杯，亲吞一张张多情的嘴

满是被虫鸣绊倒的月光

不远处，呻吟着的福

被弄得像哭一样

 

沉色里，堆满了木杆、门和墙

逃跑的茶香

拎着灯笼、钥匙和梯子

夜，已大赦亡灵

 

第四道茶：《天问》

鸟儿盘旋在村子上空

喳喳喳叫得揪心

仿佛多叫几声

就能把倒下的大树扶起来

摔碎的鸟窝就能修好

几颗已有心跳的鸟蛋就能复圆

 

坐在地上

嚎啕大哭的女人

一定是屈子的母亲，她多像那些鸟儿

 

第五道茶：屈子

灯伸长了手臂，把窗棂

举高、推远

像一个明亮而沉重的十字架

落在塔顶

 

当然，夜是黑的

像柴草炊饭时熏黑的锅底

神秘的电和寂色的风

都在远处躲着

 

在很远很远，我看不到的地方

很深很深，我摸不到的地方

那里，会有一只薄翼的蝉

生动得让人落泪

 

我只是这样想

把一辈子掰掉了多半边

静寞得

像刚刚被安葬的思念

守在汨罗江畔

 

作品编号：112

 

五月屈原故里，与一朵山百合的约定

方小为

 

一

好想有一条自己的船，让一朵与我一样

爱山水、爱长江、爱秭归的山百合坐在船头开放

 

逆着光，我摇橹

她把花语一般的青春，一节节解开

沿着春水的流动，一路撤下去

 

好想有一条幽静而狭长的深壑

注满了幸福的水声，船身刚好过去

山百合安安静静的影子，投在清澈的水面上

 

这是秭归的某一个峡谷，是《楚辞》的某一根神经

一头连着历史的波澜壮阔，一头系着遥远的故国梦

 

山百合，这一场约定

是不是具有了两千年的确定性、稳定性，是不是

在我们爱情之上，还有一种爱

可以覆盖像长江一样的宽广、像荆楚一样的辽阔

 

好想，将船摇到更多船里

融入荆楚文化的中心位置，五月

我们共同的菖蒲世界、艾草世界、龙舟世界、呐喊世界、助威世界

又在诗人的血脉里，一寸寸展开

鼓声升起来、桨叶飞起来、彩旗扬起的那一片天空

布满了云迹、鸟迹、草迹、氤氤氲氲的低音节

 

二

我们从那里开始认识诗的真身、诗的根须、诗的分蘗程度

认识一只把持诗缘的手，从汹涌的水面伸过来

开始认识菖蒲、艾草、箬竹叶子的特性

 

这些与水、与雨、与诗相近的词

在五月婉转动人的倾诉里，走向一个高大的背影

 

我们开始放下经营多年的爱情，把这一段清澈的时光

完完整整让出来，交给那些木身、草身、花身

交给一座座面向《楚辞》的青山、一条条流过《离骚》的溪水

 

我们把一些值得回忆的光阴，以沙漏的形式

洒入长江秭归段

 

今天，我来讲述这些聚集在长江三峡大坝的名词、动词、形词

讲述一滴秭归，在浩瀚烟波的长江水面

留下的一行行思念，一朵朵涟漪、一层层深思

 

山百合，你与千万朵聆听者

站在朦朦胧胧的楚辞印象里，聆听一双脚步

踏着秭归的觉醒意识，寻找楚天梦

 

我会讲到历史失陷的一部分诗音、一部分词缘

讲到遥远的汨罗江，将一封写满沧桑感的绿色信函

放到汨罗最高处

 

它会飞起来，像一只具备灵性的燕子

从汨罗千万次回首里，沿着长江的呼唤与声线

一直飞到秭归线上

 

我想象它是一朵云，在化雨过程中

已经熟读了湘鄂这一片神奇美丽的山水

已经找到了故乡的一枚艾叶的印象、一滴雨水的印象

一条载着千年文脉的木舟

 

找到一朵安静的山百合，真正想表达的幸福指数、获得指数

 

三

今天，长江分出好多长江

浩荡分出好多浩荡、雨水分出好多雨水

这样的重生与延伸，在64公里的温柔线上

有更多乡音、乡情、乡结长出来，长岀一颗颗坦坦荡荡的山水心

 

我捧着属于我的那一条水系、那一首抒情长诗、那一片烟雨蒙蒙

与一朵山百合离舟登岸，去见藏身凤凰山上的那一滴凝重

 

路上，我不再以方言

与我的骨骼、经络、血脉、关节交谈

 

不再讲汨罗江到这儿的那一段跌宕起伏

不再让山百合沉默下去，让她适时打开深藏多年的恋母情结

这是她的回归路，与楚辞里冷却的乡情相同

总在这一天一寸寸返青、一点点剥开云雾

去见故土上快速生长的幸福、和谐、安宁，渐浙成熟的乡愁

 

她的白、她的纯洁、她绵绵长长的乡音

会融入更深层次的白，会与一朵朵沿路绽放的端午情

发生大面积摩擦与撞碰

 

一种迷人的火花诞生了，风中传来了粽香的味道

艾草的味道、诗词的味道、秭归母亲的味道

 

诗人，你怎么到了花蕊中央

白发、白须、白袍、纯白色的人生经历

突然变得庄严起来

 

四

我发现近在咫尺的凤凰山

并没有以白为主，向人间铺开那些过于沉重的历史色彩

没有将“愁”字，放在高大的石碑前

让我继续读江山破碎、家园凋敝

 

而是把万物的草木心点燃了

让它们无忧无虑地在葱茏雨水中，长出幸福的模样

青春的模样、安逸的模样

 

它们应该早已走出那片沼泽，踏着柔美丰腴的五月

进入中国的振兴册页、进入千年秭归的分蘖期

 

只有那些古朴苍劲的古老建筑

用砖瓦石木的严谨语言，叙说故国的高度、乡音的亮度

 

诗人，在这里读楚辞、诵离骚

你会不会又转过身去，将一座山河的重心

移向更辽阔的长江下游

 

我不知道该送达什么，该在这个文明、文化、乡情浓浓的节点上

投下什么样的长短句，去应对满山的苍翠与生机

 

五

也许，这样充满灵性、充满祥和的秭归

才是诗人梦中追问两千年的家园

才是一朵山百合最赋诗意的一次约定

 

也许我更适合做一个聆听者，打开体内所有积雪

让它们在一种娓娓道来的端午情中慢慢融化

慢慢成为山水的一部分、诗词的一部分、乡愁的一部分

 

做一个真真切切的耕读者，在长江边、在青山下

在一片箬竹叶旁边，种下诗心、良心、善心

 

每一个清晨与山百合一同打开2427平方公里辽阔与湛蓝

读一只燕子剪开的苍茫、读一对蝴蝶结出的美丽秭归行

读千千万万枚弯在《楚辞》外的播种人

 

黄昏，我们准好薄酒

在诗人低吟的那条路上，敬那些装满家国、装满忧患的先行者

 

好想坐在山百合花右边，写写幸福来敲门的那些美妙细节

让我们荒芜多年的视觉、听觉、味觉长出新芽

 

作品编号：120

 

秭是万生（组诗两首）

 马世聚（澳大利亚）

 

1、秭，是万生

题记：从水中来的，归于江

从地上来的，归于王

从天上来的，归于神

从秭归来的，归于生

 

在秭归，生是水，有九章，章章面料上等

水做的外衣，怀美人胸前，橘颂在肩

抽思锁边扣眼，惜颂妆成衣袋

悲回风以袖口，惜往日在领面

怀沙纽扣，哀郢半腰带

我去秭归，一心去涉江，秭归赠水衣

披上身，不染凡尘，水是岸，让世间

随时间沉淀

 

在秭归，生是地，有九歌，一歌一草一神仙

打草鞋居安， 东皇太一鞋绳，云中君鞋尖

大司命鞋跟、少司命鞋底、湘君鞋帮

湘夫人鞋眼。河伯和山鬼，一左一右鞋襻

国殇做鞋拔，礼魂做鞋脸

我去秭归，一心访东君，秭归赠草鞋

穿上脚，马踏飞燕，地无边，将世事

遗落后山

在秭归，生是天，天高离骚多诗篇，形而上

做配剑。帝高阳之苗裔兮，锻剑尖

日月忽其不淹兮，作剑面

乘骐骥以驰骋兮，长剑身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在剑脊跑马打转

我去秭归，一心踏步路曼曼其修远，秭归赠我屈原剑

配身边，香草美人，天无限，看人生

三千离合，三千悲欢

 

在秭归，秭是生

水生地，地生天，天生秭

秭生屈原。我在水边客栈，归

是行，如我归于

红尘一点，一边打量

你心中的屈原，一边翻看人间

考证，我心中的屈原

 

2、归，是一行

题记：赤道是传说中的睡眠之线，所经之处

沉睡各种事物。它与洞庭相距甚远，无力催眠

湖中鱼及其它生物。经考证我发现洞庭

与另一线相关。这个湖是失眠之线的终点

这个结论，大踏步跨越各种考核记格线

 

蜗牛失眠就搬家，一搬家更失眠

引我注意的不只蜗牛，还有一块石头

对，在洞庭。人说洞庭的石头会唱歌

而这一块，从不

 

它来自沉潭，有温柔而不愿出声的歌喉

即使被水激压，也不唱。如果闭上眼伸出手

你摸不到歌，但能摸出“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字符

以及另一面“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历程

 

二千多年前，这块石头一出世

就被三闾大夫发现。它那时躺在沉潭

观天，正等待一场预定中的

旅行，和多年后对沉潭的命名

 

入潭见自己，通过石头见天地

背上石头，三闾大夫开启了一条水路

数天后，他知道一条惊世的失眠之线

已通过不灭的魂灵兑现

 

和江水一起不眠的，还有鱼、大国子民

的心。而石头被水冲离航线两千多年，行到洞庭

和我遇见。两千多年的沉默压在身，内心

挤出一道连接沉潭洞庭的发光的魂

 

如能打开门，我会不会从石头内找到发光人？

这个问题引我失眠。地上蜗牛，从洞庭

逆向爬行，当一个蜗牛用尽全蜗之力

另一个，举蜗接下去

 

多少年过去，两千多个蜗牛，为我蜗出一条

两千多年前的路，让我的不眠之年，从洞庭

延伸到沉潭，那里，我看到一个专治失眠的源

等我把石头放回潭，实际上还原了一条失眠线

 

我知道一个完整的事物，没必要分开打碎

再作复原陈述。我也没有打磨这石头

它当然可以被雕成永恒，但原始和自然

是旅行者最诚实的心愿

 

原生地的水，清澈透明。原生地的石头，正以原生水

湿润灵。我不再失眠，长觉如江，远而广

在深深的潭之梦，我看到所有的石头，齐映“举世皆浊

我独清”，而石头的另一面，引来回程新考证

 

 

作品编号：130

 

秭归，魂归（组诗）

赵剑颖

 

1

整个五月都是阳刚的，艾草与菖蒲

散发出金属味道，漫溢山川河流

静水深流处，一群鱼衔着白羽，追逐远去的鹤鸣

夕光如此轻盈，不忍惊动那个人

他消失了二千年之久，也沁浸了二千年之阔

 

悲愤是普遍认同，立在现实痛点上的人

灵魂超越肉体所处时代，送来腾跃时空的认知

他是主人、流亡者、预言家，也是在潜网中挣扎的绝望心

看着阴影的万钧重量，一寸寸碾过祖国土

不忍直视，无力回天，他要以死明志

 

2 

大厦将倾，歌舞依旧升平

他纵身一跳，把岸用力推远

把自己完整地还给出生地，脉管丧失源头

身体里的江河流响荒凉绝唱，时光守在渡口

等连串天问敲响现世昏聩的铜钟，震彻后来人

 

通神的颂歌直抵九天，梵音在云天外缭绕

谁能掏出红心，赐予人世间金玉箴言

谁愿做殉道者，把自己送上祭坛，指归迷雾中行舟的方向

他沉坠深渊，混浊的事物纷纷避让，橘香入水

莲花出头，年华微醺，只此青白

3

在残缺的生活里探求出路，曲折而艰辛

在乱世夹缝中捕捉光，照亮通往崇高理想的窄门

一条鱼，在岸上奔走呼号

一株香草，在水底寻找滋繁的土壤

苟活必然走向沦丧，这悲恸超过濒临死亡的绝唱

 

木兰之露可以止渴，不能活命

秋菊落英后，万物肃杀，美人迟暮

人间路块垒堆叠，神界的呼唤可慰心灵

大地有清泉，眼里有热泪，炽心从未冷却

汨罗江是呼吸，是血脉，是开端，也是终极归属地

 

4

无法直面丧失之痛，他以臣子的脊梁谏言

以主人的责任忧患，请做牺牲者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稀释失血的痛

家园不复的沦丧之辱，苍穹依旧青碧

不再是锦绣国度，疆域参差，国界线不复平滑

 

水面打开又合上，白鹭自在地飞翔

浪潮汹涌，漩涡眼异常平静

什么都可以被吞没，激不起浪花几朵

什么都能逐流，成为浪中一朵

他以沉没铸造铮骨，汨罗江收容了一个高贵的灵魂

 

5

只能倒叙，让镜像剥落生锈的残渣

真理清晰浮显，渴饮一杯水，波纹在喉管荡漾

醉饮满江哀愁，胸怀飞溅的激浪，孤独而神圣

源于身后那么多鱼儿，送别与仰望

依恋与无语，拥挤一起，让汨罗江跌宕起伏

 

古老香草从此坐上新枝头，等春风眷恋

衣食无忧的隐痛，与漩涡达成谅解

谁在风口捕捉万年空寂，谁在浪尖制造冲突

又不断抹平纹理，汨罗江也有波澜不惊的思索

一代人无法说出千古忧愁，一代人不懂一代人的坚守

 

6

采一捧苇叶，安放一个人的肉身

放下凡思与夙念，如光芒永在

划一艘龙船，合力破开水面

鼓声举起雷霆般的响动，超越速度与气势

让这礼仪，无声而持久地锻造后继者的精神原乡

 

来祭奠，命运中的宿命

来抵达，诗篇无法企及的远方之远

这是现世最高阶的致敬，还有什么比这盛大的举国典礼

还有什么在人心，镌刻了如此深邃的纪念

从此爱国贯穿华夏后裔基因，成为永恒的乡愁

 

7

没有人敢与屈原对话，王朝的痉挛

与我们内心的震颤超越时空，达成通感

想到就痛苦，思虑就陷于绝望

他抱着顽石立定，千古江河水聚拢而来

汨罗江屏住呼吸，接纳一颗心不染尘埃的纯鲜

 

魂魄顺江而下抵达大海，回溯汨江、罗水

静看人间变化，造就民族共同的血性

在风中坚定，在重压下背负使命

千年以来，百年以来，忧患和悲愤成为我们筋骨的一种

柔性表达，如水般透彻，如月般清明       

 

8

岁岁年年，季节荣枯

众人聚在汨罗江边，向水询问一个人升华后的归宿

潮起潮落，仿佛抚慰：为扶正倾斜而死的人

把人间忧患扛上肩头，悲剧沉淀水底

时间冲刷浊浪，诞生了一个全新而清澈的祖国

 

在门楣插艾草的人，气息相通

在江中荡舟的人，都有腾跃时空的感悟

一江水流的哀伤，是时代哀伤的聚焦与折射

一江浪头不竭的前行，是众多愉悦合奏的长调与咏叹

苦难洗礼过的祖国，昂扬起立时，气势恢弘，不可阻挡

 

9

他赞美过的橘，花色皎洁，香气清苦

十瓣抱紧成团，送出多汁的甜

他追问过的苍天，与青山连绵成崭新画卷

在光影下一帧帧打开，践行着生生不息的美的承诺

不朽的价值要以爱呵护，这灵魂的座右铭沁浸赤子的脉管

沐浴，熏香，我们邀请屈子巡视祖国

熟悉的山河，阡陌变通途

迎面而来的风，带着自由平等的光

照着翻耕过的水田，也照耀青葱的稻穗

他铿锵的言辞定会披满柔情，治愈万古愁肠

 

 

 

 

作品编号：132

 

在秭归，邂逅灵魂归来的诗人

冷  燃

1

肉身在秭归出芽，灵魂也必将归于秭归

一滴又一滴橘叶

翠绿的

 

汇聚

一江舀不尽的蓝，印证

尘世缺少，铮铮

风骨

 

需要，这一江蓝为墨

反复练习

抒写。那些从铜鼎里挖出来的诗句

在梅雨季才不会发霉

 

2

纵然是贵族的血，却天生与草根

亲近，一切皆有

宿命。秭归的泥土生长大爱

 

就算此去，风雪三千里

抹不去来路

慈悲

与忧民忧国的初心，诗人啊

您用梧桐树

打造棺椁，用楚辞

与离骚下葬

 

那一束火焰

一直不肯熄灭，它要看到凤凰

九天涅槃

落足故园

 

3

时间已经熬得太久，沿二千年峡谷

一寸一寸

抬高。江水

 

洗亮

诗人怀中的石头，要给摇晃的江山

扎下

中流砥柱

 

4

沅芷澧兰的领地，丝竹管弦的疆域

最初应该是菖蒲

与艾草

掩埋的秘径

 

自从您纵身一跃，溅起的滔滔水花

逆流而上，让菖蒲

淬火为剑

艾草背上孝布，在五月

 

每一句诗

轻轻一探头，就浑身湿透

 

5

最后一根傲骨，您把它

丢进汨罗江

 

那一刻，迟缓的江水就开始沸腾

放进忧国忧民的大料

后来者，饮一碗

 

缺钙

多灾的人间，就有了延续的血脉

与站起来的

脊梁

 

6

秭归

汨罗

用您的名字点睛，荒芜的江山就留住

最后一句

跃跃欲试的绿，开始漫延

 

透过厚厚的

哭声。您的肉身用粽叶裹紧十万颗

泪

灵魂归来。比高大的乔木还要挺拔

成为夜里，唯一的

指引

 

7

时间证明

秭归

汨罗都是天下的，《楚辞》《离骚》也是

 

您更是

天

下

的

 

诗人啊魂魄归来的诗人，您听

崭新的天下

一路吟诵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您看

您纵身一跃撕开的伤口，已被阳光与春雨

缝补

织出，崭新的锦绣山河

 

今日起，您安心入眠

再也不用在秭归

与汨罗之间劳累奔波

 

作品编号：136

 

秭归怀古

程  川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楚辞·九章·涉江》

 

1.

楚的发音被芳草香木纠正，老式抽屉里，江离、菌桂、辟芷……

皆治面具里的世俗之疾。而时间指缝

空荡如浮萍，时而飘零，时而捂着胸口如临深渊

 

空的另一面，混沌正在形成：

氤氲、呜咽、踯躅……一种断续的离愁剖开母语腹部

以此向捍卫过的事物分行致敬

 

2.

登高，即是用另一个朝代的木梯接住身体里的噩运

更多时候，想象与想象的置换

带来某种孤独，譬如音乐和舞蹈剪辑的悲伤趋于一致

秩序的锁卡住度量衡，文人的膝

武人的戟，在倦怠他的吟诵

就像梦境，怀疑一些事情才能推翻一些事物

据此，我用低吟、长啸作饵

却并未有饱胀感使那些虚词浮出水面

 

秭归怀古，一首诗的在场证明，除了掩体

脸上还应挂有贵族的悲切

3.

黑暗的痣，废弃的避难所……家族事宜提拔为历史

现在，它是纪念祠、时间提词器

一座王朝反对过的部分

屹立在回忆的真空地带。我们的到场

究竟是为千年诘问致敬，还是朝体内的空旷默哀？

聚光灯追认的时代，橱窗里

排列着他英年的怅惘

 

4.

以泪屠江，倒影中，风取走我的脸

侧过身，一圈同心涟漪令现实主义偏头痛官复原职

暮晚之际，他以浮萍之术扶额思索

残阳与群星互为表里，楚辞的哽咽大于汉字的喉结

飞身探入激流，一艘未经驯化的舶船切开长江脊背

转瞬又替沉溺的事物合上银灰色的呜咽

 

网越缚越紧，后来者需用瞭望的姿势

搭建起一片落日的悲壮

 

5.

总是向黄昏租赁长风，向晚霞占卜寿辰

春光乍泄时，踮着脚，他能够到虫鸣、乌啼和信仰的苍穹

顺从者得服从落日

美的侧面，万古愁乃修辞启蒙

 

像某种诱饵，追影灯般虚晃一枪

他绯红的愁绪，依次途经我语言的原野、年轮的岩圈

最终皈依鱼腹的深渊

像某种钓钩，在命里，往下坠……

 

6.

县志里，他的履历在哭。线装书扉页

统治怀古的诗章有着块状的哽咽，块状的隆起

像秭归的骨、秭归的血、秭归的魂，“把空叠加到空的身上

便析出空的留白”

而我们这群无用之人，抵达时

腹中虽已加固几次堤坝，但仍有凌汛的潮头

走投无路之际，只能借由肉身掩卷

随意认领一种思想，供它攻城略地

残垣里默写衰与凋的蓑衣

 

7.

像此刻，汨罗是以往的事，专注于褶皱的山河中

锤击内心的溶洞，继续凝望的事物

无非在野之徒，无非给斜阳支起脚手架，饮者将浊酒种进杯底

无非一种忧愤镂空另一种忧愤

给醉意让渡出锋芒和棱角；无非草草急就的辞章

在纸上咳出风声，让犹疑的脚步

空旷处阴影了片刻

而擎举相机的我如一枚满弦之箭

更深的迅疾里，藏满苍穹对我的忍让

 

8.

香草与美人的谶言是一种社会学

易于攻城略地，易于固若金汤的事物里呼啸

仿佛埋入咽喉的一截擂鼓，轰鸣声被王朝的逆耳置换成苦役

置换成一个时代的消弭与笃定

尔后，渐次拆解：

狭湾处，一段隐匿于自身的歧途猛地撑篙

向这位殉道者致以内部的荒原和旷野

 

而他，是领跑者，引路人

是与苦难作对的向导

继续在谏臣的标本里噙着命运的象形符号

 

9.

山鬼精怪的身世凝结成积雨云，下沉气流披头散发

淹没低谷才能抬升坦途，这样的说辞

包含冷落、罢黜和合法的放逐

像闪电对黑暗的一瞥，他在喻体外为旧疾开具一剂新方：

美政塑骨、德治砌钉、法度灌浆

锯齿状的《离骚》则是铁匠铺锻打的文身——

将动词源源不断地注入名词

便得到形容词、摹声词和叹词组成的利刃

于词根尽头窥见时间犁痕，在遗忘的飞地收复一些朝代旧址

意指郢都生活断章？

 

漩涡与虫洞，两种殊途同归的沉沦方式

穿过篦子，我的手扶住他的颤音

一并带回暮晚的消息：江上的孤寂已无须指路

又何必让落日虚掷余晖

 

10.

扑通一声，两千三百年前，惊涛骇浪中最后一块压舱石

陷入沼泽的陈述里，像秋天的句号：

汨罗之后，秭归便是荆楚最后的补丁

 

 

作品编号：138

 

秭归，秭归（组诗）

祝江波

 

《屈原》

体内流淌着的

全是逝去的光阴。如果同时还是无色的，无论口中眼中饱含的酸楚

是否明亮，都看不到，更别打听

退化的口音里是否还有早已失传的入声调。它们被生活腌榨，

被流言绞碎，被明灭的灯盏照得

仿佛无家可归。

也别和我讨论竹简上的筹码。更别向我描述

比峭壁更傲岸的躯干，比岩石更坚硬的头颅，比深渊更幽邃的思绪。

踽踽独行的行吟者，说着兴亡事的瞽叟，他们

发丛覆面，刮去脸上的苔藓，

每条褶皱，每道沟壑，渗出的血沫，足可掩盖

一切谎言和悖论。

 

《渔夫》

河流受伤了，飘荡的水草，加冕的桂冠，我未能事先领悟

一次远游，就是一次缝合。而山，

有陵。水，无涯。

这些假象含糊不清，被寓意裹挟的我，也可能是一段裸露的江岸，

在星空下，怀想香草美人，将命运比喻小舟，

捕鱼中的语汇闪烁，滑溜却清爽

像醒酒石，众人皆醉，独我手持陶罐，封存雨水，

将自己辟为符咒，古老、拗口

又神秘，就如流水之上，横躺着一张未能投掷出去的渔网。

《香溪河》

我就要松开这世界了，

就要剥下金属般的权威，以抵御彼岸的风声。我丢弃的我，

我过滤的我，正享受春天美妙的问候，

在唇齿相依的国境线

我拥有的家族，遍及两岸，他们固守的姓氏，让我安寝于南方。

但秭归故里，招魂术温暖得不可拒绝，

而沿河生长的植物

又发了新芽，像刚刚醒来的样子，有着令人惊心的青春，

我化身水中之水，江豚在白云之上

幻化成人形，或者只是过滤冤屈与悲愤，直至松开我的故国，

那就让它们隐匿起来，但别奢望会消失于无形。

 

《端午纪》

这时节，杨梅熟了。艾草和门框

互不相欠。阳光落在水缸，山影却是稀薄的。每前行一步，你的脸

就严峻一分，从荪草装饰的墙

到紫贝壳铺砌的庭坛，从女萝到杜衡，从比翼的黄鹄到争食的鸡鹜，

从楸树下的长叹到雪粒般纷纷溅下的泪花，

从接舆髡首到桑扈臝行，

你们这些伪装的漂泊者，必定身怀家乡的地址。

这时节，粽叶飘香，米粒饱满，用咀嚼代替听力，鸟鸣在石臼之上

重新清晰。选择江水，就是在仅剩的平衡术里，

选择穿过的旧衣，行走的踪迹，不腐的流水，慢慢地，一点点地，

重复你给这世界的重量。

 

《屈原祠》

我错过的无数村庄和城镇

那么轻，河岸那么轻，架在肩上的岔路那么轻，带着水的记忆，

打开镜子里最美的风景。

野草、荒城，千年的旧迹，每一笔划都像月光永恒，嵌入天空时，

魂归处也动荡不安。

或者，只因这次造访，增添了生之重量，回到斑驳的桌面，

文字的初始，倒扣的茶杯。回到众多仰望的面孔，

那张时光深处的脸，盛赞过的花朵，不要丢弃放漫漫求索的路径，

“我带来时间的长河，要馈赠给复兴的故国”，

我接受的哀悼和致敬，也饱含期许——

盛世不缺，衣冠仍在，请将我、大地和星辰同时唤醒！

 

 

作品编号：143

 

黄昏的五张照片（外五首）

庞华坚

 

一

可以给这片海滩命名，像光命名早晨

风命名方向。灰，命名这黄昏的秩序

海岸线，易拉罐，玻璃瓶，小鱼，纸片

不同的命运聚到一起，它们可以命名我的悲伤

 

二

羡慕那些来自山间的飞鸟冲过海湾

它们消失的海天当藏匿诸多真相

平衡最初只有一种隐喻，然后被距离持续分解

这是其一。浪花乍现是另一种

 

三

一根木柱支起的天幕，使劲往下压

越来越沉的暗红切割水的气息

泡沫筏半浮半沉，筏上的男女

面目不清。海鸟替代了他们的鸣叫

 

四

渔火模糊又飘忽不定，拖网船的影子

一直在晃。喜欢这样的远足——

鲸鱼深思，虾仔来临，放弃的人

鬼魂一样成群结队，踏浪而来

 

五

随后天暗了下来，紧接着黑

黑透了。它们的胜利沉默成我的想象

更加难以捉摸。仿佛蔚蓝是上世纪的事

无限完美，饱含罪恶

 

一条旧木艇

 

新鲜的海水，缆绳拴往的飘泊

波动和死寂互换。天空仍然呼吸顺畅

输掉的时光却已不知去向

 

过客。在这里歌唱，痛饮，呼喊

聊天下大事。黑暗与光明之间

蔚蓝无足轻重。一张张笑脸，也是

 

它的斑驳定会刻下所有人名字

标注的坐标，日益深重的崩漏

当饱含感恩，也充满遗弃

有着难以言表的内容和方向

 

冠头岭下

 

咆哮，冲突，波澜壮阔无非路过

白色最终纷纷落下。只有那棵苦楝

岭下水边，西南风中日渐成林

 

每次在此转身，抬起的右手

都搭不上左手

太阳火辣辣晒着额头。白晃晃，黑沉沉

 

多么残忍。梵音自南来，南辕南辙的热烈

于此攀山寻路，一年又一年

仍然来路不明，并自带蔚蓝泛红的想象

 

老灯塔记

 

与之相伴，久矣。夜色和浓雾中

它的光芒断断续续

起伏于粼粼波光里

像一个天天蹲在礁石上

垂钓的老者，身边却又没带鱼篓

 

又一年过去。秋雨来临之后

它仍站在礁石上，漆黑泛黄的斑驳更加耀眼

涨潮时被泡浸的部分却已崩塌出一个门洞

洞中时有海水拍打，轻重不一

声音忽远忽近

 

自下至上，它的每一块砖

都有过印证风浪癫狂的荣耀

叠积起来的坚韧

是鬼魂也难以逾越的高度

最高，也无法挽留世事，如退潮

 

早晨，从窗口望去，它的屹立

低于海鸥的飞翔，高过远水的辽阔

一群游客，举着伞，在它身边时隐时现

昨夜那铜质的光芒

在清晨细雨中，已然消失殆尽

 

开航前夜

 

熟悉和陌生的界限日益模糊

远方的国度，是飘零的花瓣

 

这时，划一根火柴

明亮是灯塔的，幽蓝海面上

四处飘浮的折射

是鬼魂的。罗经自带光亮

锚链索索作响

 

前进1——船首划破寂静

硬如生铁的海水，分开东西

是前世就定下的事

 

开往拆船厂

 

最后的航线，虚无的旅程

还是要拉响汽笛：前进一

转瞬即逝的印记，无从填补的空白

也一一记下

即使要换一本新的航海日志

即使锚链拖着能噬咬火牛的晚霞不放

雷达再也不接收任何来自天际的信息

 

还是要奔赴沦陷，奔赴肢解

无论坚硬过多少年

一颗螺丝也不会再剩下

还是要回归黑暗

这幽蓝糅合的颜色

是前世潜伏下来的一根巨大绳子

它的命运

就是趁天未亮之前

把你一生的颠沛流离

拉进更深的夜

——无限深的夜

抹去风浪击打的痕迹

 

 

 

 

作品编号：147

 

秭归的时间修辞（组诗）

高  坚

 

身世与脐橙有关

命运——

定植，剪枝，嫁接，

成长的过程不可以简略。

在秭归的一座脐橙园。

风开始调制颜料，

——灰白色的花骨朵，粉白色的花朵，

采撷花粉的蜜蜂，或者翩翩飞舞的蝴蝶，

碧绿色的叶子陪衬着。

透过枝隙的星光点数着，

脐橙树下美丽的传说，

以倒挂的方式表白，

定情信物一定是熟透了的脐橙。

这时，约定，在晨曦来临之前，

就用一座脐橙园做嫁妆，

脐橙树是我栽植的，脐橙园是我的，

如果你来，脐橙树是你的，脐橙园也是你的。

 

凤凰山的楚辞

 凤凰山散佚的楚辞，

一定要到凤凰山里拾捡，

逃跑的动词，春风吹过枝杈间扑捉。

鸟鸣预谋一场诗会，

楚辞，唐诗，宋词，元曲不用排练，

听众是林间萌芽的蒲公英，紫花地丁，野苜蓿。

温习隐喻，借喻，暗喻的过程，

怀想用花蕾做封面，内容，标点，字体，

还是等春风翻开才知晓。

萌芽的蒲公英，紫花地丁，野苜蓿给足音立传，

就用萌芽的蒲公英，紫花地丁，小白蒿，野苜蓿拟人。

结尾留白。

 

三峡边的芦苇

 芦苇一半在江水里，一半在艄公的梦里，

芦花嫩黄，我来早了，

芦花没有下笔，

虚拟的宣纸配方，秘而不宣。

渡船在对岸停泊，

夜雨越来越大，

艄公熟睡，

不能探问艄公梦里的内容，

不能深入江水的内心。

破译远处隐隐约约的渔火的表白，

江水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夜雨不用解释，

一个名字在夜雨中淋湿。

等对岸的艄公，

将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摆渡过来。

  

在竹林遇雨

 替秭归戍守秘密的是一片竹林，

这是在竹林上飘过的云说出的。

不用开口简述，不要忽略过程，

一场雨里的故事，这需要一片竹林懂

如果约定，

一段童话到神话的距离，

隔着一首唐诗，

依山势一路尾随。

研磨秭归淅淅沥沥的雨，

竹笋的笔，在铺开的竹简上

篆体字一挥而就。

尖尖的竹笋，刺痛一场雨，

一场落在竹林里的雨是幸福的。

拔节时学会怀念的人，

一节一节不在分离。

比喻用修长，挺拔，伟岸，

在一首楚辞里慢慢长大。

 

 

作品编号：148

 

谁怀着挚爱怜悯我们——致屈原（组诗）

徐  俊

 

天问与九歌

白昼，他把孤独溶解在江水里

夜晚他的孤独在树林里燃成一团火

过于紧迫的追问让季节扭曲

过于紧迫的追问让青草和野花

在他目光虚无处蔓延

 

与神灵对话不是挽留他们

而是让他们推迟离开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在《九歌》中游历要先将语言化作雾

笼盖四野

万物就这样阻止我接近

我的世界在他们的阻止中

深邃起来

从此以后，所有时间

都在事物的深邃上做手脚

你一直在那，直到

我们的历史被抚摸成语言的片段

 

剖开一滴江水

是群山，让天空陡峭

他行走在汨罗江畔

将千山万壑

领到光堆积的地方

重新拨响我们心灵的琴弦

让我们轰鸣

谁魂牵梦绕？谁心疼这世界？

谁怀着挚爱怜悯我们？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他将眼睛种植在石头上

将灵魂种植在河流里

只为剖开一滴江水

容纳人间的暴雨和喧嚣

 

领着群山倒立着行走

他行走，怀着忧思和挚爱

江水避开他滚烫的目光

现在花朵燃烧到他的双脚

春天了，他将花朵的倒影

留在那里，一整天

他让那些倒影在群山之梦里进进出出

直到江水升起

高过落霞孤鹜

 

他俯下身子

去除花朵、石头内心的杂质

万物在他身边等待命名

村庄以古老的沉默

限制树林上空的薄雾

他终于如江水一样褪下躯壳

然后，领着群山倒立着行走

在灵魂的阶梯上跋涉

江水一直在推迟言说

为了抵达光明满溢之地，他如巫山一样

在灵魂的阶梯上跋涉

日子在青绿和嶙峋之间腾挪

巫山知道他在悲悯什么

他求索

向虚空申请道路

千年以后，我也如江水一样旁观

用被他拓印过的虚无

重新抚摸大地和天空

 

石头一直在黑暗中醒着

有一次，他沿石头崎岖的内心进入桃花源

更多光涌进来

他坐在石头上

一再让灵魂扩大

却迟迟不敢给遗憾的历史写出答案

直到他起舞的脚裸弄响天空的镣铐

 

手舞足蹈

用晨雾编织鸟鸣之人

却无法用忧伤撼动一条河流

东去的木筏会在心底重新漂回来

重新攫住大楚和秭归

“他看上去像一个渔夫”

危险来自怀优之心

江河、草木和村庄在他视野里苍茫

神灵在光中降临

与神灵沟通以后，他放开喉咙

歌唱

大地和群山因他的歌声而

手舞足蹈

他用手舞足蹈的大地和群山

守护我们孱弱的灵魂

 

作品编号：157

 

秭归离骚（组诗）

李文山

 

风骚的源头

 

风是诗经，骚是离骚

风起江湖，骚动庙堂

与其长时间在清浊之间纠缠

不如为垂垂老矣的楚国疗伤

 

香草葳蕤，先生手心展开浩大的道场

煎成一味名叫美政的药方

以天问为引，以《楚辞》为汤

百姓多离散，一吟泪两行

一行向汉北，一行向沅湘

 

风从阡陌而来，骚也从阡陌开始

历来如此，阡陌的话语最具分量

曲折，蜿蜒，从楚怀王貌似繁华的郢都

一直延伸到涤荡战国风云的大湖大江

 

风骚的源头，或许是一条江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风骚的源头，或许是一条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轮孤月，把前路的凹凸照亮

屈原是一条路

 

从楚怀王貌似繁华的郢都街头

一直延伸到涤荡着战国风云的汨罗江边

秭归的这一刻，一个人化身成了一条路

 

我爱这条路，对着这条路

我们大声呼喊着三闾大夫

但愿这路上的花儿常开不败

让我们把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悔不用屈原之策！一双脚拓出多少辽阔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

船灯明灭，走的人多了就会产生路

 

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无行

一次次踩在楚人懵懂的节骨

路就一天天在长长，长成《离骚》

长成《天问》，长成留给我们秭归的坦途

 

端午夜读

 

天开于子，地辟于丑

因为离骚摄提顺手牵来大江风流

横则秦帝，纵则楚王

祭起联齐抗秦的大旗有我左徒之手

章明法度就要举贤任能

国富兵强焉能不威震诸侯

上官大夫的嫉妒借来群小的风势

点燃火焰，于千年长河也不过一灯如豆

逐出郢都，漂泊汉北，甚至流放沅湘

楚辞之光始终照彻洞庭的那一叶扁舟

让人很容易恍惚到故国明月

想起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的亮度

 

汨罗江上升起中国诗歌之父

今又端午，丹阳为流域，高阳仍是源头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离骚在五月初五一杯雄黄酒里复苏

 

材堪佐明主， 无计事昏君

长夜茫茫，荡荡飞絮从猿狖之所居抽出

后世诗人阵志岁遥为郁结

忍看生花妙笔草成龙飞蛇舞的风俗

 

龙舟竞渡

 

骚为扰动离为遭，以龙的姿态竞渡

一片修长如桨的苇叶，包裹糯米朝发枉渚

此刻，鱼阵有理由回到你身边

确认浩气干霄汉为风中龙舟

 

新时代的大海抱紧身体， 穿空壁立

惊涛除了拍击亿万年的悲情溆浦

还有九章九歌笃行不怠的秭归辞赋

由一页页绵纸之上，回到哀郢

往东南顺江而下经过的三峡库首

 

横遭贬谪的内心召回冠盖京华的青云

停泊于大江中流的国之重器

三闾大夫推开渔父与世推移的隐喻

呈现另一种抱石投江的千古风流 

 

浩浩荡荡的大江就这样被你独占咽喉

留给我们的唯有一挂艾蒿菖蒲

端午到了，我想借你的理想表现才情

寻求秭归万世祭祀的依据

只能把远方的诗意当成我今生的救赎

 

乐平里的香草美人

 

用断臂与樱唇撑开细花伞，不惧时晴时雨

一枚熠熠闪光的共青团团徽令人肃然起敬

中国脐橙之乡于香溪间乳峰如山高高挺拔

无手缝制的连衣裙洁白而时尚

香草美人，变身维纳斯般飘逸

 

命若琴弦，任凭疯子般的风刀撕裂

死神肆虐，任凭醉汉般的雨箭盖顶

她坚持十年搏击的操守，高唱一曲自强不息

太阳石般晶亮的眼睛微笑着，让火辣辣的太阳

从热血滚烫的胸膛快乐而艰难地升起

 

英武的夔子国皇子一路追击

冲出兵书宝剑峡追到你圆梦的秭归城

立马被一片灵山秀水所震撼，刹那间明亮了瞳孔

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惊呼

然后，链子锁崖一样伫立

 

哦，乐平里的维纳斯不仅仅是屈子后裔

不仅仅有着香草美人胸怀天下的蕙心纨质

如果是男子汉，你就大胆去爱吧

她们不会莫名其妙剪碎你青春的记忆

 

 

 

作品编号：158

 

只有你一个人醒来（组诗）

卢艳艳

 

鱼在游

鱼在游，如果不能飞翔，就选择在水里漂泊

楚国灰蒙蒙的天空下，253公里蜿蜒曲折的江水

流过一个自沉之人的绝望

以及，被绝望吞噬的头颅之后，依旧东去

 

抱住石头的怀抱早已松开

时代的距离，有时隔着一座玉笥山

有时隔着一条汩罗江

 

而一切都会沉入水底，我们握住过泥沙

又被它们聚成的塔掩埋，只有鱼永远轻盈

从一个朝代游向另一个朝代，轻松驾驭顺流、逆流

 

天还没亮，人群还未苏醒

鱼闪耀的鳞片里，看不出一丝惺忪睡意

也许今天游向你的并不是昨天那一条

就算你亲眼看见，也无法将它们准确区分

 

尘世大了，每个人都被那么多的同类

簇拥着，度过一生，却始终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那么多的人啊，只有你一个人在黑暗中醒来

模仿一条鱼，向水中，急急投奔而去

 

楚辞

一个痴迷于，用浪漫诗句抒怀的人

体内一定藏着一只飞鸟，或神龙

飞越、攀登、摆荡……

一张竹简，就是一片丛林；一支笔

就是云朵和翅膀

年少的我曾经，也在诗句里

上天入地。那时

我体态轻盈，心无旁骛

怀揣着许多将身体高高托起的梦想

和一颗，飞岩走壁的灵魂

 

而落日终将西沉，在欲望的城池

依旧羡慕那个从汩罗江岸

纵身一跃的人——

抱负越大，绝望中怀揣的泥沙越重

水花的尖叫声就越愤怒

恰好掩盖了我，困兽般的挣扎，和叹息

在汹涌的人潮里

 

端午节

今日登高，请佩带阳光和艾草

俯身向下时，万里江山收拢成

浮于体表的图腾和纹身

 

蜿蜒的小路是脐带

串联着起伏连绵的时间山峰

 

缠绕，或者割断，都落入千古绝境

汨罗江的流水不腐，除了消愁

就是放逐年复一年的日出，和日落

 

龙舟竞渡，再飞速奔跑的力量

都只不过是在水花四溅里

寻找，一支桨的撞击和一条血脉的端头

 

致

我们擦肩而过。沿着同一条江岸，看波浪

从还没结冰的二月一路推搡向前

 

它们来自不同支流，随着

不时停步的我们，凝望同一片天空

 

各自怀揣泥沙。暴雨过后

河水熙熙攘攘像赶赴一场盛宴

 

被不知起于何时，失于何处的风

和云影，细细过滤。遇到干旱时节

 

浅滩上露出淤泥、乱石、堆积的杂物

一个丑陋新世界。当我们看到这些

 

是该用深埋式拥抱，遮住彼此眼睛

还是应该，再酝酿一场虚涨的潮水

汩罗山顶

坐着，在山顶岩石上

几丛野草，是我久未联系的乡党

地上的一切都变小了

但离天空依然很远

暂停于此

只是想看一看浮满阳光的河流

吹一吹无所遮挡的风

有多少攀登者

在此留下痕迹，一行歪斜的字

几个在风中抖动的塑料袋

但他们终究返回了

有的人住在山脚的小城

有的人去了远方后，又埋回山腰

只有满山的树，黄了又绿

对着头顶飘荡的云迎来送往

一只鸟在不远处停下来

春风吹过，回应它的

都是一些渺小的事物

落花，丢弃的纸屑，鸟的鸣叫

伟大的灵魂早已远行

如果他们返回

是否会低下头

绕过岩石，顺着流水

从一条江，跌至一片沼泽

没有印痕，只有升高的天际线

被乌云拽在手里

只有高矮不一的树梢被同时吹动

仿佛有无数支笔

在流水上写字

作品编号：160

 

水底之城：午夜深渊与屈原的对话

张雪松

 

“汨罗江，是嵌入我额头的一条河流

抱石自沉的影子，日夜用浪花削剪我

思想的火苗。”

 

风暴砍掉了橘子的头颅

大地上堆满了你的遗物

 

“从黄钟毁弃的死寂，到瓦釜雷鸣的喧嚣

尘世的混浊犹如蝉翼之轻。”

 

而你有沉重的叹息，大雾弥漫

滔滔江水作为你流动的棺椁

愤怒穿透了礁石的千疮百孔

 

“端午日，我看见一棵橘树立于水中

鱼儿们团团围绕，吮吸绿叶的清香

巨蚌抱紧金黄的橘子，从星云密布的

时间深处吐出香草美人的珍珠。”

 

你始终挣扎于政治的漩涡，执着地

流放自己的理想之舟。一匹白马燃烧

奔驰的嘶鸣弯曲于一只寂静的鸟眼中

 

“国难当头，用龟壳蓍草占卜的命运

将我一次次置身于闪电与激流

江离、木兰、宿莽的芬芳，在殉道的

剑尖上孤独地闪耀。”

 

楚国只是楚怀王的楚国

千里江山才是你的故乡

 

“漂泊途中，我遇见故国高大的楸树

苦寒的落叶敲响灯火阑珊的秋夜之钟

天地大美不言，万物流离失所

我的心跳躲闪着蟋蟀叫声里飘动的雪。”

 

历史的胸腔一直回荡这片土地

喋血的低吟，而你是悬崖唯一的绝唱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用浪漫主义词语的深渊，打造一座璀璨的水底之城。”

 

是的，每一个新生的橘子，都是你未竟的灵魂

在枝头指点落日踏上两千三百多年怀沙的归途

 

 

作品编号：167

 

诗人与一条江之间的哲学

景绍德

 

①

动词与动词撞击，静词被要挟

一条江验证了一块石头绑架了一位诗人

被绑架的还有整个楚国的诗意

 

②

生命本就是一场赴死，你拒绝了苟且，拒绝了背叛

拒绝了浪费生命

而我也学着你的样子

拒绝悲伤，拒绝无用的抒情

拒绝不热爱一面旗帜

 

③

死亡是你写下最疼的一首诗

你用尽了绝望，把祝福词给了春天，赞美词给了月光

就让一条江，背负所有的罪名

 

④

即便龙舟如箭，救活你对楚国的一片赤诚

亦救不活你的灵魂

在后世，这个日子，人们适合喝雄黄酒

适合恨一块石头

更适合静坐江边，静听流水

 

⑤

一支支船，荡在汨罗江上，仿佛一盏盏河灯

从天而降。两千多年的灯火，迎面扑来

光影中，浪漫主义者是你，孤独者是你

背手面朝天际的也是你

 

⑥

请不要悲观，这盛世，是否也如你所愿？

你看那江畔游人笑容里荡漾的春风

看这人间，这山河，春光浩浩荡荡

 

⑦

此刻，我沉醉在楚辞的长篇巨制中，沉醉一位诗人

抒情而悲伤贯穿的一生。平仄波澜起伏

我该如何摁住心底的江湖所泛起的波涛？

 

⑧

月亮照着汨罗江，照着诗经，也照着秭归大地

月光抚慰黑夜，鸟归山林，所有的事物都有了去向

如同一个离乡的人

也有了自己的回乡方式

 

⑨

蘸着尘世间的风霜，为你和一条江写诗

是敬畏，也是一种救赎

而你一定也在落笔成诗

每一首都关乎粮食，关乎民生，关乎尊严，关乎家国

 

⑩

江水一直借用你的意象。时光汹涌，多少秘密泛起漩涡？

也罢，也罢。

整条江是你的祭碑

涛涛江水是你的墓志铭

 

 

 

作品编号：168

 

漂泊的重量

孙松铭

 

1

五月是只粽子，苇叶里包着的是

莲子和天上的星斗

截一段酒歌包扎感伤，江面的供桌上

游子的梦话均是词章

 

2

让苇叶从粽子返回芦苇

再转世成乌篷的篾

借刻在竹简上的楚辞长句撑篙

请江心

称取漂泊的重量

 

3

汨罗江的泥沙，一定听信过

小人的谗言，泥沙装进兜里

沉下去的是绝望

升起来的是绝唱

 

泥沙之上，水草顺着水，时而回头

望洞庭。洞庭湖上

菱叶有形，十万亩荷花打开天光

一位老人的胡须翘着天问

 

4

洞庭湖是天空的一部分，天空

是水鸟的好前程，千年

飞翔，却始终飞不出《离骚》的高度

它眼睛里落下的那滴洞庭湖

让楚湘大地足足疼了两千年

 

在第九十行，我恰再次读到了你的疼

清醒，所以疼

正如你心头将燃尽的火焰，视野醒着

疼着情怀

 

5

船到桥头，被哀思撞弯的汨罗江

自然直。此刻，苇叶已返回芦苇，放眼望

苇杆节节拔出水面。苇杆有节

不问水深

 

 

 

 

作品编号：170

 

在楚辞的国度里打捞一缕血性

贾冠妃

 

一．谁能比他存在更久

我看见一个峨冠博带，佩戴香草的人

在尘世孤独地徘徊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诗句如缤纷落英

当他如一粒沙缩进汨罗江的底部

王朝坍塌，他纠结过的一切都在时间的指尖摧枯拉朽

王侯将相，谁能比他存在更久

谁又能突破时空的限制与肉体的束缚一直绵延长青

他的绝望一跳，水花溅湿了汗青

我凝望秭归的星空，徘徊着吟哦

他定在上下求索，只是以不同的姓名现身在不同的舞台

 

二．端午每过一次，血性就被激活一次

一个人被纪念的方式

变成大众的节日

龙舟竞发，一双双巧手包出各种粽子

孩子们戴香囊，额间一点雄黄酒

他的诗歌被深情演绎，人们穿上楚国的衣着

让他铿锵复活

这已不是秭归一地的荣耀

端午，南北的人都会默念他的名，同被赋予坚韧的血性

吃着粽子，在门框和窗户插上香草

这一天，人们踏上木廊桥

站在他家门口眺望三峡大坝

那时，一个远去的诗人，翩然踏浪

“魂兮归来——”

 

三．五叠水的波折之美

我们说“一波三折”，故事才波澜起伏引人入胜

五叠水深谙此道

在崖壁上，几次被拉回奔跑的马辔头

像是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

一个又一个顿挫

这才有了一唱三叹之美

也像一把扇子，韵味都在这曲曲折折中

惊天的气势轰响在眼前

光斑洒落在水珠上

第一次为人，每个转折都需小心翼翼

三叠水，却是坦坦荡荡，以退为进

这智慧的飞瀑，和土生土长的秭归人有一样的脾性

 

四．驱赶流水的人

三峡长在唐诗宋词间，每一篙淋漓着晶莹的诗句

三峡的水，饱含雄性的壮美，是狼群奔突，虎豹嘶吼

帆船只是一芦苇，在浪里出没

 

一道大坝，拦腰截住水流的去向

驯服这些桀骜千万年的水，让它们化成光明的推动力

需要多么强大的魄力

 

在我们的夜色里

有多少光来自这些流水

此时，我翻开书页，读着雄奇壮阔的诗句

“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水…”

 

五．楚人的沿循

此时，江面被切开又合拢

船桨迈着整齐的步伐

一条又一条龙舟，转眼跑进山的屏障

两岸的观者，在锣鼓声中摇旗呐喊

 

不要停下手里的桨

把骨子里的盐稀释出来，把勇气与信心灌注进体内

今日的秭归，在超越昨日

 

青山也在观战

并默默记下汗涔涔的臂膀和开怀大笑的面容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在飞速的舟楫中，我们还能看出一点传承的端倪

在必要时，一呼百应……

 

 

作品编号：171

 

端午，有关屈原以及其他（组诗）

王  艳

 

屈原，或汩罗江

1

我以悲悯的心情，写一首现代版的

悲悯之诗。很荒诞，我坐在湛蓝湛蓝的天空

之下。是的，没有人能够相信

一双眼睛能够穿越这空气，穿越这光的狭缝

在天空之外，我看到了战国时期

一个人，和一条江

 

——汩罗江。这满江的诗句，起于五月

止于五月。战国时期的烟火稀释了一个人的生命

而凝聚了一生的精华。就像江水之中的

乌贼释放了有毒的物质。而在逆流中

能与他一起排毒的，唯有和海葵

共处的小丑鱼

 

2

呼吸自由。来去自由。追求自由的不止于鱼类

当然，也包括人。是人类赋予了这个世界的

自由论。我写到了自由，却写不出

一个人的自由。但我可以从另外一个点

切入。结果更为离奇

我看到的那个人，他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他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行为的束缚而获得

心灵的自由。时间给予了世人“楚辞”的

创立者和代表作者，开辟了

“香草美人”的传统。是的，屈原

被后人称为“诗魂”者，一个由集体到个人独创的

诗歌的新时代，或诗人

 

3

——屈原。我无法把诗人和政治家的身份

互相切换，或融合。就像无法把现代与古代的

江与水，进行衔接

那个主张变法的政治家，那个爱国抗敌

修明法度的外交官。那个被贵族排挤诽谤

被先后流放，至汉北和沅湘流域的

 

诗人。神秘的天空与江底神秘的生物

成就了一个人的伟大，确切的说成就了一条江

一个人，一个日子

端午。于是我们记下了《离骚》，记下了《九歌》《九章》

和《天问》。当然，也记下了

他自沉于汩罗江怀抱的那块，罪恶的石头

  2022年8月19日夜

 

橘颂，与九歌

看天空的黑云，黑压压的压过来

但这遮盖不住一个人的追求。也遮挡不了

他自身的光。一个人对高洁人格的追求 “我希望自己能像橘树一样独立坚守、参天地兮”

一棵树，因为一个人的自喻

拥有了灵性，和灵魂

 

就像一种来自远古的歌，来自江南民间

是的，那是一曲祭祀的乐歌

九歌。楚辞。楚辞，九歌

云中君、湘夫人、东皇太一和大司命

他在塑造艺术的最尊贵的神，也是刻画人间

人的神话

 

离骚，与哀郢

我在一首最长的古诗里，被放逐

而回归不得。之前或之后

都归于他的忧愁，或怨愤。没有比这更深沉的

抒情方式了——“谗谄之蔽明

邪曲之害公，方正之不容，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

我读着诗人的身世、思想和境遇

 

读着诗人的自叙传。而进入他的哀思

哀之所哀。哀郢，我读出了诗人对千秋家国的

深情眷念，在真相大白之后的

放逐与屈辱。十八年的流放，十八年的忧虑

和爱国情怀。诗可以倒叙，而人生

不能倒叙

 

天问，与怀沙

问吧。从天地离分、阴阳变化日月星辰开始

问吧。问到神话传说，哲学家的视野

我触及到他终极追问的意识。宇宙在他的视野里 逐渐变小，而以170多个问题的核心 我读到的惊世骇俗，让世人的心发颤以他的 神思忧愤，以恢宏的气势、奇幻的哲思 形成的江河  形成对现实的理性，也形成质疑

对历史的总结，或褒贬

你看，那被逐出郢都、流放江南的屈子 在烟波浩渺、落叶潇潇汨罗江畔 与渔夫的思想史的对话，之后怀抱着一块石头 沉入江底。湮没的只是他的躯体而灵魂 穿越了两千多年，向死而生

 

 

作品编号：172

 

江水，道德与返回（组诗）

苏  烛

 

壹

非是江水，将你

放逐

 

而是你，放逐了这一江浊水。

 

沧浪分开

史埃下沉

再下沉

 

让一道道招魂的乡音，在尘世的

苦水中，打捞

 

你沉重的肉身；

 

贰

竹叶，糯米，红豆

粽以红绳自缚。

 

高冠，长发，白袍

你以江水自缚。

 

无数个暗夜，你身化礁石

一块固执的礁石，硌疼了

一个民族奔腾不息的

血脉

 

而礁石，始终突兀，

这并非流水的道德。

 

叁

从汨罗返回

从陵阳返回

 

从史书上，一片荆棘苍凉的虚无中

返回。

 

经夏浦，游长江，折返洞庭

从一片水草的打结中

返回

 

返回到秭归

返回到乐平里

 

你从一片被人高高举起的汪洋

大海中，返回

返回成一粒水珠。

虽渺小

 

却也能将天空

高高举起

 

肆

褪下长袍

褪下你流水的骨骼

（那是父老的眼泪）

 

在石洞，你重新盘坐成

一个年幼嗜书如命的

稚童

 

我的大诗人

今夜，你什么都不必想

什么都不必碰，只管安静

读书，睡着

 

世间有九万个文字

颗颗如星辰般重，压平古今

帝王将相

 

有人，却将它轻轻拿起

盖在脸上。

 

*石洞，屈原幼时读书的地方。

 

作品编号：174

 

秭归九歌（组诗）

程东斌

 

1

凤凰山上，白马的蹄音还在时光甬道上

回响。马背上的屈原

一直在路上。路上的一枚残阳，刻满诗句

诗句里有泣血的家乡和故国

 

汨罗江是屈原的另一条路

是水路，通诗歌的源头和思念的溪流

是血路，通祖先的谱系与故土的心房

 

抱石投江的屈子，却在身体划出的闪电中

永生。自带刀锋和光亮的魂魄

已归故里，于凤鸣中，将闪电的根须

深植于香草美人的厚土

长成乡愁的绿荫，长成如己所愿的盛世

 

2

凤凰山的凤鸣从《楚辞》里传来

一粒凤鸣，一句诗

往上升腾，天问或问天的块块谜团中

现出神龙。布施的甘霖

落在长江，声声嗟叹都化成花朵、字粒

水中花，不败。水中诗，入心

 

往下降落，似饱含音律的种子，落地生根

长成艾香和粮食。粮食养人，艾香养魂

 

3

在秭归，能为龙舟舍身取义的树木

会在利刨的疾推下，吟诗、歌唱

执刨的巧匠都有一颗执着之心，用力刨

能刨出树木里的日月、河流和闪电

直到刨出一个人的脸，才心安

 

秭归的工匠，既能打造船只，也能提起

神来之笔，请灵龙附体船只

只有龙舟，才深谙水泽的深浅与浮力

龙舟飞奔在《楚辞》的行距中

一条吃水线，能获悉华夏江河的舆情

以及招魂的悲怆，竞渡的苍茫

 

4

新滩古民居的鸟鸣，好似从石缝

或石头的内部，传来。让人一再确认石板巷

石板桥和石阶，天生就会歌唱

 

沿江依坡而建的民居，与江渎庙，混为一谈

风水宝地中的民居和庙宇，菩萨和人

常常在一起谈心。谈佛烟和炊烟的区别

谈万堆雪和广陵涛之上的家园

 

歪门，契合人间正道。邪道，固守万年风水

秘而不宣的卦象，刻在木雕上

木雕就带着传说和艺术瑰宝，穿越时光

 

5

追溯赐名秭归的源头，就会来到屈原沱

神鱼旋出的弧形宽谷，适合安葬屈子

月光不可葬，月光一洒满峡江

峡江再窄，也能将汨罗江拥抱入怀

 

用月光烧制的砖瓦，建造一座屈子祠

香火就会和月光一样，永不走失

 

五月的峡江，为龙舟撑开胸怀

两岸的鼓点与千年的心跳，合谱的曲子

在江谷震跃。一位诗人将一盏雄黄酒

倒入峡江后，内心起了波涛

 

6

宏开利济。对峡江的溢美之词，入石三分

被风化的部分，藏在《归州志》里

读峡江，先读峡江石刻

 

七绝中呈现峡江船只闯滩、过泄滩的场景

惊心动魄。刻入石头的诗

与石头互为灵魂和血肉。见证峡江浪高风急的石头

抱着诗歌和经文，于峡江坐禅

 

参东去的流水和时光，悟波涛上的大道

目睹木船闯滩的艰辛与巨轮过境的悠然自得

石刻不语，只将字迹往心坎处，挪近一些

 

7

峡江的古木桥已不见踪影，经过木桥的足音

还在。在江水里，在清风中

座座古石桥，有的年久失修，有的被动了手脚

趟过风雨的石桥，立在三峡的寸口

听江水的步履，听秭归的鼻息

 

古桥上的人群，换了一茬又一茬

古桥遗址下的遗址，还清晰地记住屈子的跫音

他从木桥走过，从石桥走过

如今，他还在故乡亲人的左右心房间的那座桥

来回走动

 

8

在秭归，想屈原。想两千多年前汨罗江畔的你

其身体里的洪灾一定泛滥不止

没有一道大坝来泄洪，或阻止你

抱石投江的纵身一跃。你将水投入水

将诗投入水的卷帙

 

三峡大坝离你很近，离你的梦，很近

能调匀大水脾气的大坝，如巨琴

为你弹拨长江的旋律。隐匿的琴弦可通电

点亮万家灯火，请下璀璨星空

枕大坝熟睡的人，长江就是身体的一部分了

9

结满枝头的脐橙，熟了

秭归脐橙，就是屈原《桔颂》里的果实

我摘下几颗，去凤凰山拜谒屈子

 

诗意的土地里长出的脐橙

与屈子诗歌枝丫上悬垂的灯盏，拥有一样的

美善之光

 

屈原墓碑的影子，映在颗颗脐橙上

脐橙的影子，投在一滩甜蜜的滥觞中

我的影子，随着我一起叩拜

影子一会长，一会短，像在续写一首诗

 

 

 

 

作品编号：177

致父兄

邓俊松

 

你是清醒的智者，当一个人的

微弱光亮，燃烧殆尽也拯救不了

一个王朝的坍塌时，以楚人对轮回的

笃实信奉，你决绝地让自己归于大地

怀抱，广袤的汨罗流域，带着《离骚》

奇幻诡谲的梦境和超越时空的想象

开启汉语诗歌的新里程，星汉寰宇

江河湖海，镂刻纵身一跃的天问

 

时光来到唐朝，因为和李白的交集

成就了“李杜”这个传世的诗名

但少陵野老的际遇似有宿命，仕途不顺

晚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面对妻儿老小

饥肠辘辘的嚎哭，心如刀绞无计可施

床头雨漏无干处，却仍记挂茅屋外的

天下寒士，留下诗史作品的草堂主人

满腔愁思定格在岳阳那条飘摇的小船

 

文武双全的范文正公，少年画粥苦读

长成胸有甲兵，临危受命戍守边陲

一身肝胆豪气，用心经略家国要事

塞下秋来风景异，一杯浊酒唱流年

    尽管霜雪满地羌笛寒声，仍和将士们

同气连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

赤子，总是劳作在治水兴教的前沿

“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光焰，千古闪耀

 

太极而无极，是周敦颐的理学追问

也是他寻求自然真谛的法门，一朵

出自淤泥的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执教办学抚育英才，交友论道而得启悟

至诚待人的孝悌之子，归隐庐山后

专程将母亲的坟茔从外地迁来居所附近

便于时常祭奠，也便于点评濂溪的

潺潺流水中，濯清涟而不妖的众生

 

虎门销烟的大火，唤醒万千民众反抗

外来凌辱的勇毅，本是民族英雄

却被当成替罪羊发配西北，铁骨铮铮

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沉默于边地苦寒

俯下身子屯田兴渠，如同他任湖广总督时

以修防兼重的韬略，使江汉数千里长堤

安澜普庆。心如明镜的百姓，箪食壶浆

十里相送的乡音，至今犹在耳畔

 

往事越千年，当毛泽东和他率领的队伍

历经二万五千里生死险境，翻越具有

象征意义的六盘山，他手中的长缨

油然而生缚住苍龙的豪情，不到长城

非好汉，“长征”号的众多掌舵人

以哀民生之多艰的襟怀，探寻求索

适合国情乡情村情的道路，让一个

积贫积弱的族群，大踏步走向新生

 

复兴的征程里，处处都是你的风骨

在青山绿水的怀抱，民间节庆演绎为

寻亲的图腾，艾草在田园地头泛青

柔顺的箬叶被一双双巧手编织成

样貌各异的粽子，米粒晶莹透亮

香醇软糯直抵舌尖，如你怀乡的思绪

黏连入心，端午比年大，俗谚久传袭

敏锐的鼓师披挂上阵，那从脚板底

升起的激越，招展一个时代的旌旗大纛

酣畅淋漓的快意，汇聚万众沸腾的

呐喊，生命的龙舟在大国的大江大河

涅槃永生。桡夫号子浸透血脉筋骨

一声声“我哥回哟”的悠长呼唤

如唱诗般养涵人世间的盛大仪礼

 

 

 

作品编号：179

 

我是一尾鱼，身上背负着祖国（组诗）

章洪波

 

灵均，灵均

那时，一定有雪白的寒霜

打落你的身上。一定有深不可测的

夜色，安放你的忧郁和孤独

一定有一盏灯

照亮你的爱及荒乱的尘世

 

挑灯夜书

一捆捆竹简写不尽悲愤、泪水

爱和众生的苦痛。写不尽楚国的

命运和未来，写不尽一个

时代的觉醒与担当

 

且就歇息一刻吧。暂时忘了风雨

雷电和伤痛的楚国

听迟暮的妻子在身后

轻轻唤着

——灵均，灵均……

 

吟唱

炊烟，吟唱一个村庄的贫瘠

河流，吟唱一片土地的苦难

秋风所到之处，万物荒凉

它刀一般的喉咙

吟唱着什么

 

传唱了两千多年的楚辞

雄浑的词语始终没有生锈，没有被月亮擦伤

没有停止向尘世献出

自己的心跳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此刻，世人皆醉

唯有楚辞，替众生孤独地醒着

 

秋风到底吟唱着什么

星辰回答：寂寥过后，大地光彩重生

 

端午的河流

多年来，我心中一直放不下

一条河流

从前，我在白天围绕着它

现在，它在夜晚围绕着我

 

今天，我不挂艾草

也不饮雄黄酒

只静静让它缠绕着我

像炊烟缠绕村庄

像词语缠绕内心

 

在端午，请允许我用波光

祭奠一位诗人

把每一条河流，认作汨罗江

把每一朵浪花，认作他的

一次远行

 

写给自己及屈原

是不是每一缕炊烟，都有消失的

时候。是不是每一条河流

都能找回迷失的自己

是不是每一首诗，都能挽救荒凉的尘世

 

世界那么大，我只是换一种方式

爱自己及身边的人

在夜色中，混淆幸福和忧伤

月光那么单纯，你我互为背景

互为一条忧伤的河流

 

此时，不忍提及楚辞，提及屈原

这潜伏心底的词语

一提及，就有闪电，雷鸣

就有火焰

让生活，面目全非

 

我是一尾鱼，身上背负着祖国

从汨罗江，到洞庭湖

到三峡，再到九畹溪

我是一尾鱼，在水底寻找

一条河的骨头，寻找淤泥里的闪电

 

二千多年了，我一直没有停止游戈

停止探索

国破山河在，江山替代

我爱着还是曾经的楚国吗

为何我的心，一直痛着

血一直淌着

 

放下悲愤，恨和一阙楚辞

我是一尾鱼，身上背负着祖国

背负着龙的图腾，长江的

浩荡及黄河的怒吼

 

 

 

 

 

作品编号：193

 

奔赴，声声屈赋的召唤

王  猛

 

1.长江流过亚洲第二级台阶，江阔月升

已经遥遥在望，人神共居、天地混沌的峡谷

王国，退到了悬崖

楚人，攀援在壁立的两岸，如纸鸢

纤绳自脊背生出，拽住沉重的舟身

闪电划过，一个国度的暮色笼罩

诗人孤独的身影。长啸，一只寅虎跃身而下

赤足趟过世间的浊流，行吟

是他孤苦的征途中，无所畏惧的念白

 

2.兵临城下，只身赴宴的君王客死他乡

诗人昂起倔强的头颅，目光如炬

摒弃掉四言的旖旎

铿锵的长短句夹杂着风声、石块

滚滚惊雷，鼓声里刀剑交鸣

发出愤怒的嘶吼。他不忍俗态

怒怼苍天。召唤族类，需要震耳发聩的诘问

以泪水浪浪，继之以血、以漫漫长路

南方的小语种，写尽了天下兴亡

他宁死流亡九死不悔，要赌一把，千古文章

 

3.写抒情的散板，在一株橘树上

悬挂数枚太阳。兴观群怨

楚语描摹过的楚物楚声，至今不绝回响

与神灵交谈，驾驭三界的灵兽

一次次腾越向上，俯瞰大地上如蚁的奔逃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落泪，大德之物自此有别于流水，而与血脉相通

“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呼唤先贤，让璀璨之火在竹简之上燃放

埋首，在香草氤氲里寻得心灵的慰藉

“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

故土啊，深固难徙的嘉木……

 

4. 复活是五月的主题：草木葳蕤，诗篇被反复诵读

残破的城邦，缓缓打开

无所依靠的流民重回家园。战死者拔出箭簇

滚落的头颅安放到肩头

图穷匕见的列国战队，在战马嘶鸣中握手言和

消失的人，回来了

二千多年来，他们耐心等候召唤，重赴今人的邀约

罪恶、背叛不曾掩盖，高贵被赋予新的品格

战袍未脱，血污不曾清洗

这确实是令人震撼的事件：诗篇具有神巫的魔力

 

5.一枚米粽从箬叶青青到棱角分明

历经三沸三凉。囿于日常的我们，在历史中抽丝剥茧

让一位老诗人溺亡，溺于烟波浩荡

其恸，终究散之不去

生死江岸，俱是怀沙者，患有相似的怀乡病

——绝不能，让抱薪者奔走雪原、清廉污于泥淖

所以，招魂的大幡在水泽处翻飞

楚辞翻到了号子的篇章。震动江水、礁石和人心

“定心广志、董道不豫”，族人齐声高诵，驾着长舟

水系纵横的国度，处处是挥动的兰桨，跃动的诗行

 

6.公元二零二二年，溪流洁净大河安澜

投水的涟漪还在神州激荡，硌石

陷于高峡的江心。平湖之上巨轮拖动沉重的锚

一个国度的诗歌往事。坠落的背影

落拓而迂阔，如彗星之翼点亮了天空

皇舆败绩的隐忧，转化成整个民族的奋进之源

求索、天问，恢弘之音溢出太空，抵达了深海

“长濑湍流，溯江潭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无数高阳苗裔、秦人、齐人……在珍贵人间怀有赴死之心

屈赋声声中，纷纷跃入新时代的沧浪巨涛

 

 

 

作品编号：197

 

屈原：或致胸怀天下一

冯艳华

 

打开《楚辞》

一个个“兮”字便活了过来——像胸怀天下

更像，绝处逢生

 

江水浩荡着一个“濯”字

除了龙舟像龙，除了擂鼓声像拼命

余下的，都是绝笔——一个与江山并肩的名字啊

怎么写，都姓屈

 

如果汨罗江是你留在人间的省咯号。一定有一句

你没喊出来的话，把江岸撞得生疼——一

风形是你，雨形是你，无形也是你……

若天气晴好，我们就谈谈水深吧

 

只是江水潦草，江水潦草啊——先生，你是怎样拼力抽出

血脉，忠诚，家国，使命……

这些笔画的？

 

二

你说：青黄灿若参天地，授命不迁。先生

请赐我一份旧土吧，“把远道而来的我

树一样栽下”

 

兰草环香，只有秭归还在整理着你的乡愁——

你看白云飘着飘着就被自己分成了诗行

风吹着吹着就被自己吹出了春风……屈原啊

你把美好寄托过来时——

大地苍茫，你是苍茫里的锦绣

天空高远，你是高远中的云霓

 

而我们这些人呐。谁听过的朗诵不是

“以泪涕兮”，“路漫漫其修远亦”？

谁见过的屈原不是

除了雕像，就是雕像里的内伤？

 

想起洞庭湖边，你是你虚构的美人

有人说比起江山来美人总是命短。可你的一生啊

都在为江山纠错

 

三

故楚的天空已布满了问号——

春风为什么是从冬天跑出来的？

为什么还没跑回来自己就丢了？为什么

雷会呐喊？是喊雨？是喊天？是激情？是愤怒？是哭？

为什么雪一生下来就是白的，而夜一诞生就黑了？

白落在黑里是渗透？是安好？还是

你死我活？

 

——天空是一张状纸，先生

你是你《天问》里，乌云翻滚的状词——

 

说白云比乌云好的人，都错了

当草木枯萎，尘土飞扬，大地龟裂，人心若渴……

哪一滴雨，不是乌云撕下的身体？

 

不用问了

江风之上，年复一年定是春秋

漩水之下，一生一世必有战国

 

不用问了，天回答不了的

大地都能替它长出来。比如：树是枯荣

而草，必须是生死

 

感恩厚土吧。它一次次接住了

《天问》里疾奔而下的问号，感恩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时代吧。“天问一号”正以

气惯长宇的能力，完美作答

 

四

如果夜再窄一些，编钟再响一些

先生，那些与身体失散的灵魂

是不是就能回来？能凭着你口型上的真理之光

——或搂紧音符，或撒开铁马

 

你喊好看的灵魂，喊粗鄙的灵魂，喊小灵魂，喊大灵魂

喊对的灵魂，也喊犯了错的灵魂……

先生，只要你喊：魂兮归来——

《招魂》里的魂，才能把肉体重新穿在身上

 

如果灵魂，还能再借一张嘴说话

再借一双眼睛流泪，再借一张脸悲喜

先生，你是凤和火的后代。你喊一次

他们就涅槃一生

 

离天堂最近，离地狱也最近。先生

这让站在天堂和地域之间的你啊

左右为难

 

五

怕暗流之下传来太息掩涕的回声

怕有人沿着这长长的回声上下求索，像求索

一道虚空

 

《涉江》，《哀郢》，《抽思》，《惜往》 ，《悲回风》……

住在里边的人在往出走。而一条大江

漩涡和浪花，依旧是它承上启下的思想

 

阳光来了，整个江水都在用金子说话

只是阳光表达一次，江水就碎了一回。总觉得

太阳和江水之间，不是什么也没有

而是，什么也看不见

 

影子们还在不停地形容自己

路漫漫已是《离骚》之外的路了。而我的感叹啊

仍在认祖归宗……

 

想起幸福公园那个打太极的人

——哦，大地上有的伸和屈

水里也有

 

千年过去，我已经形容不好这水——

是青？是蓝？还是青出于蓝？

面对这阳光普照之心，我惭愧自己没有一次

能像看黑暗一样，把眼睛全部睁开

 

 

作品编号：199

 

五月•九歌

何艺勇

1

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一群人在后面跟着

一群人后面还跟着更大的一群人

 

一个人走丢了，一群人也走丢了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正走在路漫漫的故国

 

一个人用肉体开出浪花

一群人用灵魂翻江倒海，上下求索

 

一大群人用锣鼓、呐喊、竞渡、龙腾……

压住一条江悲愤的翻滚

 

走，从水路走

 

2

大地有那么多痛点，被山水隐忍着

人间有那么多葳蕤，由花草树木撑起

 

眼泪有时是催化种子的春雨

春风拔出长剑，冲进五月

 

五月的春雨，是一条江的春雨

是一大群人的春雨

走，从水路走。携家带眷——

艾草、菖蒲、榕枝、柳条、粽子……

 

还有雄黄酒和香草美人

 

3

歌已唱了九遍、九十遍、九百遍

天，也问了又问

 

床板样的船桨，在梦与现实间吱呀吱呀

棺木样的孤舟，在生与死间晃晃悠悠

 

风把波光缓缓送到对岸

像把一个人送进时光的深处

 

船，载着摇摇晃晃的楚国与浪漫梦幻

从我身边划过。我想揪住它，手

 

始终伸不过去，仿佛隔着一片时光的玻璃

 

4

在秭归。群山像牧犬，在高处

吼着，赶着溪水抵达最沉默的低处

 

像失去翅膀的鸟鸣

内心的涌动淹没在自己的波涛之下

 

一滴眼泪，没有突围的力量

却有滚动江河湖海的豪情

 

走，从水路走。你一走汩罗江也跟着走了

逐鹿之后，剩下空荡荡的中原

 

你的魂还没走，正听命于五月的春风

 

5

靠近楚辞，我也是一首骚体歌

长啸的歌。大哭一场的歌

 

靠近水，我有鱼和渔的冲动

竹竿把节伸进历史，欲垂钓惺惺相惜的人

 

反被自己所钓。鱼和渔

挣扎或放手，都无法脱钩而去

 

黑暗中，总有一双九死未悔的眼睛

从山河的裂缝中渗出哀民生的泉水

 

捂也捂不住。九畹溪有深藏不露的咆哮

 

6

水深，抚慰着灵魂的浅

石重，压住了生命的轻

 

我只是伸出双手，试着抱住你

你没哭，一条江哭了。多么潇洒的飞翔

走，从水路走。我也只听命于

五月的春风。岸护送，水陪歌

 

前半生是坚硬的石头，后半生

碎成了一摊柔软的沙子

 

依然是石质的

 

7

高山与流水互相在弹奏着对方

无需和弦。无需再舍近求远觅知音

 

而我，想你一次，五月初五就痛一次

多想你一次，整个五月都痛了

 

星星无奈，用流星刀划破自己的前世

抵达今生，寻找太阳

 

与日月兮齐光。走，从水路走。屈子啊！

我要搬开你的石头，掀开我的伤疤

 

与你，滴血认亲

 

8

浣衣人在岸边浣洗人间遮羞布

拍不软一块石头。拧不干五月的雨水

 

水的清与浊，石头没有意见

水盈满时沉默，干枯时举手发言

 

——湿漉漉的石头，指认岸上的我

才是湿漉漉的人

 

拧不干的五月，是一条水路，其修远兮

走，从水路走

 

水花与午时水已等候多时了

 

9

有雾罩着，山峰斗胆指引苍穹

有水护着，江河无时不刻在引领大地

 

有光怀揣着

黑夜已是囊中之物

 

走，从水路走。眼里有海啊！

你亲一口水，水的伤口就自愈了

 

亲一口远方，奄奄一息的星星就有了心跳

夜临岸，你不忘从两千多年的水中

 

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来，拨亮人间灯火

 

 

 

作品编号：200

 

秭归九章

王爱民

 

一

当归熟地二两

粽香一斤，雄黄酒一斗，配江风十里

佐诗半壶辅之，以雨滴送服

可治九万亩月光下虫鸣的乡愁之症

此方祖传，来自秭归

 

秭归月亮是一贴上等膏药

可为汉字安魂

 

二

拍水而歌，涟漪如醒世良言

叩问大山的人，是一只只龙舟

众人皆醉，唯秭归的石头清醒

修竹峨冠博带，菖蒲、艾蒿悬壶济世

大江屯诗词三千，多声部把龙船调唱遍天下

 

孤舟如古琴点破流水，一棵秭归的蒲公英

要顶风找回失散多年的满头白发

一盏灯永不被大风吹灭

把蒙锈的铁打磨出光辉

把一个千年大梦做醒

三

你伫立千年长出根须，代替时间活着

《楚辞》用骨头打铁，与水中的倒影对吟

《离骚》《九歌》《九章》《天问》道出人生格言

《哀郢》向青山讨还远去的清白

一一铺开册页，把一条弯路走直

 

天下所有的月光，都来打捞你

河水一声声把你唤成白鹭，唤醒内心的大雪

读书洞守住内心，如大山抱紧的一颗心脏

万古愁不过是三尺秋霜

 

四

一道闪电，撕破云层泪如雨下

落日沉入江水，有苦杏仁味儿

你坐在山头，垂钓水面皱纹和大江里的倒影

苦艾捉放着大地，虫鸣对仗济世之心

 

我们五千年投入水里的粽子

还没有上岸，没有传来回声

哪株空心水草，能替我说出旷远？

水声连绵,在座右铭里散出芬芳　

像听翻书声，语重心长

 

五

霜从你的鬓角白起，水中取出的灰烬很亮

千山万水归来的萤火，是我们喊回的魂魄

一棵挺拔的大树，叶子被你吟诵得青翠欲滴

一支笔怒发冲冠，脊梁不倒，剑不倒

二百零六颗种子，在秭归泥土里生根发芽

你用秋风告诉我，稻子与稗子的区别

 

六

天空是一只巨大的碗，倒扣纷纷泪水

把生死再清洗一遍，苦竹空心

蚂蚁骨头长在外面，扛起的暮色比自己大

秭归徘徊的脚步，成为悲壮的落款

 

屈原祠是一座碑

凤凰山两千年长的鼓槌，擂响天空的大鼓

擂出一个月牙样巨大的问号

 

七

三峡的水怀沙，秭归的石头淬剑

一条条秭归的河奔腾于血管

用河水洗手，洗心，洗白发，洗硬硬的骨头

用自己的苦，解别人的苦

用一种苦，解万千苦

 

香囊刚收藏好秭归的星星

橘子里就剥出一串惊雷闪电

两千年了，也没能磨平粽子的棱角

粽子剥到，一颗一碰就疼的心

 

八

醒着的人，用月光洗脸

我看屈原，越来越像父亲

一个埋头大地，一个昂首问天

一个给了我肉体，一个给了我灵魂

 

在你面前，羞于表达生死

江水漫上脚踝，听雨的耳朵开出花朵

每一片叶子，都用尽赞美

一万年太短，唯文字永恒

 

九

月亮纵深一跃，抱青色的石头补天

你替黑夜捂住伤口，替人间白了头发

替大地，说出天空的预言 

多少热泪，汇聚成深不见底的高峡平湖

在当初出发的地方，又奔泻着夺眶而出

我是那撕心裂肺的一滴

 

 

作品编号：201

 

屈原·二o二二

唐建军（肯尼亚）

 

背着一副石头

即背着一个时代的苦难

你的离去

是一个时代苦难的结语

 

宁可高贵地死去

也不愿卑鄙地活着

你离世后，高贵

就成了这片土地的底色

 

并非所有人都读过《楚辞》

但所有都庆贺端午

这天，全华夏的心

把一个秭归人高高举起

 

三闾大夫掬月散记

 

一副宛如翡翠印章的身躯

怀抱石条，走水路，去掬

天庭的夜光

这是三闾大夫关闭呼吸

以生命为实验器材

把属于浩瀚星空的娥眉月

炼化成诀别礼物

赠与后人当遗产

 

月亮另开户牖，自成气象

本是楚辞母版。其中萌芽未久

长相清雅又稍显郁邑，恍若《离骚》的

是重五的弧月。她一袭素裙

楚楚动人，又锋利如镰

把自己分为两份

一份铲掉竹鞭似的愁肠消隐

一份舀来半瓢阳光，给摸黑奔走的人们

开辟一条航道，照他们渡过天河

进入大地般沉实的睡眠

 

这份遗产被后人种活，每岁开花结果

每逢三峡两岸新麦入瓮，秧苗下田

便在祛毒保平安的节日醒来

给山梁上的樟叶一记轻吻

菖蒲、粽子和雄黄酒就抵达

一年一度赛会的高潮

 

如若异族铁蹄携带妖魔，趁虚而入

狼烟中，它还会冒着雷雹夹击

把自己挺成旌旗，在乱云中挥舞

原野于是变身壕堑、八卦阵

木叶化为暗器、刀兵

硝烟成为净化历史蓝天的过滤网

 

经过历代香火供奉，如同具有

三十三种法相的观世音菩萨

月牙孕育出无尽化身。河面下

领着鱼儿在草叶间溜滑板

群山中，加盟脐橙、茶叶专业户

餐风露宿，装饰银山金山

裹着隐身衣下龙舟

一猛子扎进各路英雄的汗珠

沿最美直道飞速前行

 

朝圣者寒暑不断，耳挂讲解器累坏了

数码嗓门。智能手机发现，弓月的手术刀

已剜去流放地民生多艰的囊肿，漂流乐园

超出湘夫人关于水屋的绮思

摁下自媒体，发一次月船图片，可以招来

一船新朋友。凑在耳廓边摆拍

作为另一扇耳廓，轻风敲三两音符

就能引出由屈子祠指挥

兰草、杜衡组建的乐队

演奏的芋瑟纷繁、五调乐康

 

又是一年端午节。灯景包围中

娥眉月悄悄调低亮度，退离焦点

可是，一根水下挖掘

装置在九歌城的石柱，依然倾慕

弯月。这位抱走屈子英魂的仙媛

每次外出摆渡，都带着一颗

经过西陵峡涤荡的原心

 

作品编号：204

 

汨罗问水（组诗）

高鹏程

 

在古镇尝甜酒

一座泡在甜酒里的古镇。连空气

似乎都是甜的。

喝一口，就能穿越到八百年前的宋朝街头。

再喝一口，似乎又能置身两千年前的罗子国。

 

长乐甜酒，据说只有用当地的三寸糯

和曲花籽才能酿成。

而更深的秘密，来自古镇深巷内的一口古井

大地深处的酝酿。

 

顺着它挖掘，你能摸到一个甜蜜的词根

一个古老的汉字：醴。

仔细端详，它的左边隐含着一条江水

它的右边，有着稻、麦、粟、黍以及辣蓼的混合。

 

如果你再仔细辨认，你能嗅到楚辞的味道。

你能触摸到一条被诗歌滋养着的江河，

来自一个诗人的腹内。

其中的忧愤与酸楚，仍旧被时光反复发酵、酿造。

 

回龙门

人命有窄门。

据说一个诗人在此怀沙沉江，尸体

并没有顺河漂走。

而是逆江而上，出现在了古镇长乐附近。

长乐，因此有了一道回龙门。

 

诗歌也有窄门。

一首诗在此，褪掉了它的肉身

完成了羽化和飞升。

多年以后，一个后世赶到的小诗人，透过冬日的空茫

看见了运行在江面上的逝水微光。

 

他要寻访的诗人，已经去了汉语更深的上游隐居。

他的衣冠已化作玉笥山微微起伏的峰峦。

他写下的诗篇

化作披拂故国山河的荒烟雨雾。

 

只有江水

继续穿过窄门流淌，

哦，那来自汉语上游的接引和灌溉，

闪耀的光波，仿佛一个高贵血统的探询与逼视！

 

汨罗江边所见

这里是汉语诗歌的上游。江岸

仍旧保留着古朴的原始面貌。

 

这让人欣慰：

它的两侧尚未被砌上现代文明的水泥，

它仍适合

种植汉语的美人和香草。

一架铁壳驳船的残骸陷在江心的淤泥里，

露出水面的一头，停着一只白色水鸟。

画面完美、静止，以至于

我以为它和铁壳驳船

是刻意组成的一座雕塑。

 

但不是，在我挥手间，它一下子飞远了

而它落进水中的身影，越来越深，

仿佛进入了另一重空间。

 

剩下的铁壳驳船

阻止了我们随流而上，回到两千年前

蓝墨水上游的可能。

 

汨罗观水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

在楚帛和竹简墨格的断裂处，

在电脑、手机屏幕被微信淹没的角落里，

聆听绵延的水声，触摸那些仍旧翻涌的波浪。

 

而当我终于在两千年后赶到，

吞噬过你的江水已经变得平缓、宁静，

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无辜的光芒。

只有缓慢回旋的漩涡，像一只眼睛，

打量着伫立在江边的人。

仿佛两个彼此遗忘的故人

相互辨认着彼此的前世今生：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哪条江

配得上一个诗人的纵身一跃？

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一个真正的诗人，

配得上汨罗江水的郑重接纳？

 

夜眺汨罗江兼致屈原

维景酒店的白色床单仿佛结冰的河面。

睡不着的时候，我将目光投向黑魆魆的窗外

一条同样黑魆魆的防护林带。

再往外，是一条灰暗的带状物，闪着些许光亮。

 

那是你安身的河流。

此刻，掠过河面的风，正发出呜呜的响声。

让我的睡眠战战兢兢。

而两千多年前，

你却把一条河流当作床，进入了永久的睡眠。

 

河流如遗产。

大夫，此刻我们的国家，人民大多都在安睡。

而我站在这座仿古建筑的窗口，

错把河面上闪烁的灯火，

当作你吟诵《怀沙》时含愁的眼睑。

 

大夫，如果此刻你也在眺望，是否能看到

一扇漆黑窗口后面的

中年男人，

他无声伫立，眼眶中噙着的同样质地的江水？

 

 

 

作品编号：206

 

秭归，九歌（组诗）

万世长

 

1

习惯被长江拥抱，另外的争斗

来自身体内部，你看了一下

这又将是一次漫长的交谈，多少人会因此

而无疾而终。时光在寂静有所感悟

那是命运贯穿着脉络的结点……，当满天繁星

回头已在苍茫大地

 

2

假如一切都未曾发生

……因为《九歌》，故乡有台词，存放在远方

我入戏，深浅都是结局

万物积攒填充，你一言不发

因为无法阻挡事件的发展

不选择，就等于做出了选择。所有的草木

聚力在春天是正确的

你说

用什么来表示此刻的心情，双手抱紧胸前的石头

以示你存在的依据

-------端午

你又将遇见，父母，子女，或邻居

他们生活在某处，经受了战火的洗礼之后

让你重新认识，如同时间

让你面对一切又将失去一切

--------做一名行迹可疑的人出场，才知道许多事

都需要献身

而人间事，比起悲愤，更显庄严

……因为皮囊

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们处理

 

3

我熟悉的人有五个方位

朝南，你转过脸，山门便暗下来

需要有江水的心境

你认为这是痛，像一只瓦罐随手放置在某处

一个人排队一个人认领

去北边吧！一个活着的人，该有一个

相对容易识别的地址。你不做辩解

有些话说了，其实，没说

东方属阳，在楚国那年，你不再有其它念想

面对沦陷的山河，你说成仪式

轻松的语气，闭上眼睛都能升起来

向西，握一支笔，我唤你

奋斗的气味，我又唤你，屈原

一个人的威严一个人演习

最后，你在汨罗江，朝着来往的行人沉默不语

你做为一个亲临者一再被确认

雕刻，又几乎遗忘

 

4

光阴记录我，这首诗是我

留给世间的仅有记录。似乎没有

你在战场上走来走去显然成了一句乡音，而我

不抵抗，晨雾漫过密林才是

同一个秭归，也可以说

原本就只是一个秭归，不过只是

悲痛的幅度稍大了些，超出了你最初的期望

而形成的问号

---------正是因为长江的幅度，加重了

一根骨头兴奋的知觉

 

5

这江水流向哪里

路又在哪里，一个声音，碰见

另一个声音，从事物里腾出的双手

都会有效

此时的巫山，是暮色的

我们行至乐平里时如同重逢

从江上来，并且

在石头的体内和体外。你开始的地方

我们一起生长纹路，制造

我们想要的，幸福，善良，背影里

模糊的场景。又以诗人的身份

从悲愤中归来，那些年

我的追忆热血沸腾。当一个人接连失望

并努力添加以自己命名的爱国精神

当挺立的动作失去勇气

又一点点，秘密调动着空间

没有任何理由的秘诀

其实，那才是心境

 

作品编号：207

 

屈氏笔记（组诗）

赵茂宇

 

1

与鹰一起痴迷车的辙印

离国都几月，车帘上的图腾已渐模糊

王曾经授予群巫，踩图腾以观国运

白熊遍布，河流似乎从云中流下

“楚之繁荣，永世留存。”

兽骨呈于铁案之上，王视之

甚喜。便布谕屈氏流之蛮夷青阳

遣散群巫，国之万物似乎陷入线性的荒谬

屈氏诘问一路相伴的鹰头

从河流取得水墨，车中砚之

记万物（宇宙）之惑，取之《天问》

藏于车箱内。物象得灵

 

2

月光总是在竹林后消失

夜色与蛙鸣对峙，进入屈氏的马车

记之：“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空间的无限延伸，似乎以河流为足

燃起柴火，马车脱置于磐石

马儿吃着夜中露草。屈氏踌躇难眠

沉坐于树下阴影，并未察觉墨汁染坏白衣

天象西斜，国运渐弱，屈氏弃龟骨

沟壑之中。以碎石刻之：“月色笼罩

万物沉眠，群熊于空山、沟谷、森林

清露中嘶鸣。哀之不绝，只星辰共鸣。”

 

3

夏首是森林控制的山水之地

竹桥林立、偶有白蛇、熊猫出没

民沿江而建竹楼，像许多吊鸽子

水中藏有庞然大物

常携山中树果顺流而下

屈氏痴迷城外江水自塑的黄昏

水手与他的妓女妻子，在船上燃起焰火

火炉是六边形。屈氏记之

“谷畜清明，以白雾为袛

巫之权杖以凤为尊，熊为尊

鹿次之、牛为末。族长紧其后

万民跪拜，先独舞、后群舞，直抵深夜

河海应龙？何尽何历？*”

 

4

七月的夏浦，梨枝中常藏有金乌

屈氏倾于叶脉的清晰和蝉鸣

一日，巧入一处沟谷。果树遍野

山壁由白石、灰石而成

有人体刻之，酮体清瘦、脸若青汁

后入谷中，清水顺目，草尘被蝌蚪吞没

壁上万千神灵，隐晦而出

白马、贝壳、蝴蝶、女子的衣带

虎皮落于空中。尘石与鱼骨相向

屈氏甚喜，于谷口沉坐

万物的虔诚和身体规律性

岂能由龟甲的摆动和翻滚实现

他知道黄昏的山洞性，便把白衣脱下

挂在石壁上，以气血写下

“《天问》之物，乃万象秘境。”

 

5

屈氏回到车中，外面绵延的小雨

会在郢城、青阳以另一种冰冷延续

他是以蓝火求存的，纸是另外的形式

楚民啊，夜空常悬着波涛江水与红色祭师

 

*均出自《天问》

 

 

 

作品编号：210

 

我们围坐在一起（组诗）

龙远信

 

宝吉寺

每一座寺庙都是带着风霜来的

带着时间的灰，来的

……此地甚好，此地甚好

 

——喧嚣里的一块空地

居高，视线刚好高过红尘

离仙近，又能望见人间

 

——不宽敞，但开阔

能扫出一片宁静，摆上一张香炉

一只木鱼

 

每一级台阶，每一片琉璃瓦

都被钟声安抚

香客们双手合十，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们相信，宝吉寺

是块福地，满眼苍翠，慈眉善目

可以接纳无限多的心事

 

而茶山竹海，在飘渺的梵音里

起伏，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脸梵境之中，又尘缘未了的样子

只有我能清楚地指出来

我喜欢三圣街的皱纹，祖母一样老的皱纹

皱纹里的灰尘与香火，还有拖泥带水的旧事

 

是的，径直往里走——像阳光那样

拐过一片流水，一只铜茶壶的尖叫

或者，像月光那样，拐过灯影晃动的发廊

和已关了门的菜市场，往里走

 

其实，三圣街应该是这样的

——飞檐上，除了有钟声绕梁，枯叶打着旋儿

一条青石板路坑坑洼洼，连接来路与末路

我们从其中的巷口里伸出头，幽深地往外张望

 

这个废弃的地址，他们都不知道

只有我还能清楚地指出来

……而毎一次出门，感觉都是在诀别

毎一次回去，又像一次重生

 

麻雀

我一直在等着它们回来。披着灰色的风衣

在阳光的晒场，在摊晒的稻谷中间

一边怡然自得地啄食着，分享熟稔的气息

一边警惕着身边的动静。带着满足的阴影

跳来跳去……我远远地看着它们

像我的乡下亲戚，在季节的田垄里蓄积雨水

自大得找不到方向

拔根羽毛当令箭。一只麻雀和他们

如此相似。等着万物醒来

扬花结穗，把短暂的幸福连在一起

我们围坐在一起

 

趁今夜

我要把那个单纯得

只剩梦想的人，找回来

把那个在爱情里孑然独行

在黄昏的河边

波浪一样起伏的人，找回来

我要把身披落叶，却沉醉东风的人

找回来

 

是的，我们要回到

一间月亮屋里去

尘世中走散的部分

一轮圆月缺失的部分

今夜，我要把他们找回来

 

和一匹卸下暴风的马相认

和一只停落书页的蝴蝶相认

中秋节到了

我们围坐在一起，就是

自己的千里婵娟，清风明月

 

今夜，我们被自己照耀

今夜，世界圆满，内心温存

 

作品编号：212

 

江畔横笛（组诗）

耿永红

 

共鸣

　　　　他们把你当乌鸦，先生。绕树千匝

　　姓楚之树不喜哀音。你无枝可栖

　　你的歌被他们染黑

　　一泓清流就能洗净一身泼墨吗？

　　先生，你胸中的惊涛漫过流言

　　白骨作笔，鲜血作墨

　　你把一尾名字，深深写进一条河流

　　

　　汩罗江悲恸地在一页丹青上翻滚

　　搁浅一个王朝的残骸。先生

　　——喊你一声江水沸腾

　　汩罗江浅兮，盛不下亿万颗心的共鸣

　　

　　他

　　　　他学会了缄默。这个属乌鸦的人

　　把楚辞也藏进传说

　　太阳花耀得世界明艳，月季不慌不忙捧出

　　红色灯盏

　　他把身子藏进一株苦涩的艾草

　　

　　轻唤一个人的名字，就像一只

　　春蚕，用一片桑叶温柔地包裹起自己

　　轻唤一个名字

　　蜡烛的火焰摇晃了一下，像是惧怕

　　一小束阳光的逼近

　　

　　汨罗江畔　　

　　猎猎青苗，躲在忧郁的眼神之下

　　杨柳的长睫毛覆盖着一人沉睡千年的梦

　　它们如今因为一场浩劫，窃喜不已

　　

　　某个阴影后面，黄脸的花儿一再谦虚地开放

　　它捏造的果实被谎言一再打掉

　　在书页挡着的幕后，棕叶被岁月一再蒸煮

　　瞬间清香满颊

　　

　　硝烟渐渐淡出，像一场预谋的声势浩大的飓风

　　一路狂扫。急骤翻卷

　　

　　一声长叹，竟然也会穿越长衫的阻拦

　　向历史的大后方奔袭而来

　　那张古琴，尘暗旧梦，尘暗的还有泠泠的私语

　　自君别后，寂然无声

　　

　　大江东去！大江悲恸地卧倒在一双寂寞的眼睛里

　　那些清澈不能再现，日渐被一些喧嚣污染

　　

　　江水浊兮，江水可以濯我衣缨

　　江水清兮，江水可否慰君英灵

　　一江浪涛也冲刷不尽亘古的愁怨，一个背影的颠覆

　　搁浅了一个王朝盛大的春梦

　　

　　谁的身畔，烟笼寒水月笼旧梦

　　商女歌声悠扬，依稀摸得到一盏滚烫的灯红酒绿

　　自从多年前便躲在体内，沸腾不已

　　

　　浑浊无处不在，忧伤四处翻滚

　　龙舟点划着年轮而至，艾叶散发着清香氤氲

　　

　　爱

　　　　爱上一个人，绝不爱他腐朽的国

　　爱上他，顺便爱上他

　　楚风中孤标傲世的帽缨

　　爱上他的乡愁，三千江水绾系不了漂泊的身影

　　爱上他的眼眸，与一江明月争辉

　　

　　如果要去见他，请戴一枚豆娘

　　沐一盆兰汤

　　携一方香帕，上面绣着艾草纤细的身姿

　　擦一擦那块翻腾着悲愤波纹的水碑

　　任风的皱纹席卷而来

　

 

 

作品编号：215

 

秭归吟

王  玮

 

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因名曰姊归——《水经注》

 

——题记

 

1

两千三百年前，那条叫香溪的水

倒映过一个姐姐的伤恸——她身上有疾驰的浮云

灌满苦涩的雨，一滴滴

被楚国的凉风吹透

 

弟弟又被放逐，在香果树的浓荫之外

在屈原庙落成之前。厚重的竹简就要在汨罗江边展开

生年越来越短了——弟弟身披楚国的尘埃

无数洁白的长果安息香的花

还没有开好，便在他的脚印里凋落

 

做姐姐的，除了缝一件长袍，端一碗温热的粥

还能做什么呢。天色苍黄，蒹葭单薄

远方崖壁上谁的棺木缓缓推进石洞

掉下来长调的哭，冲进每一条常流溪河的脉络

做姐姐的，除了抚摸弟弟

来自庙堂的鞭痕，还能做什么呢

纵横的血丝固定不了痛点，木枷在上，草履在下

姐姐的心，棺木一样，悬在空中

2

呼喊他吧。两肩香草美人已瘦弱不堪

呼喊他吗？他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等待他吧。持《天问》，持《九章》，持《九歌》

等待他吗？汨罗江已荡起满江心事

演练五月初五的悲切

 

遮天蔽日的风云已经来了。弟弟掌心上的太阳

与月亮，胸膛里的大雨与大雪，都被夯实在

押解他的铁蹄里

姐姐再哭一声，就是永恒的黄昏了

暗流冲天，最终纷纷扬扬

覆盖一场生离，埋葬一场死别

姐姐再哭一声，楚国的所有树木都黑了

尤其可以做栋梁的那些，它们深深低头

垂下旁逸斜出的枝叶，仿佛在为枯槁准备归途

 

3

奔波着的姐姐，最终跑成

孤独的灵魂。在秭归的简介里

她留下凝视的眼睛，朝向屈原沱，也朝向清烈公祠

西陵峡将她的影子分成两个梦

一个与弟弟在人世快意同游

另一个，是一只抓不住弟弟沉江而去的手

 

至于五月初五的黄酒，喝醉了谁

至于千只龙舟竞技，风光了谁

至于背诵“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哭了谁

不是他们目视内的浪漫——人潮张落

他们的存在高于所有赞美之词，也低于

所有又黑暗又遥远的命运

 

无人知晓的下午，或许姐姐会沿着香溪的波纹

慢慢走回来，听几个饮九畹丝绵茶的人

聊起她与弟弟，聊起《水经注》里那些泛黄的源起

山高水远，沧海桑田，日新月异，聊着聊着

饮茶人的脸会氤氲出水气，幻觉中

屈子仰天而笑，连同姐姐的叹息一起，隐入尘烟

 

 

 

作品编号：216

 

秭归见闻录（组诗）

王瑶宇

 

在秭归，步入屈原祠所思

跋山涉水的脚步，在这充满图腾的祠内

突然止住。像是时间停滞，身体冰封。

在此我不再是一个能够把词语

当成创口贴的魔法诗人，而你：尽量不要设问。

 

创造力诗歌《九章》《天问》《离骚》《九歌》

醒目如雪野，镌刻在青石碑上；

历代文人歌颂屈原的诗句手迹

镌刻在相邻的青石碑上，而我，能做什么？

 

我只是为了瞻仰这个如今变成铜像，身负秋天的诗人。

我只是将很多年来想说的话，化作一片薄荷般的寂静

无声地弹奏于这文学殿堂的每一粒空气之中。

 

我还能倾诉什么？一根针坠地的声音

都能制造出历史的波涛，划伤记忆。

我只是信徒一样地站着，体会脚下这片土地如何滋生

香草美人，贡献出令蝴蝶吃惊的诗意。

 

我只是不断地在心间吟诵《离骚》，思考如何

写出一篇悼文，媲美《吊屈原赋》：

字典般厚重，汨罗江般悲怆，不容辩驳。

 

 

在秭归，秭归花鼓舞永不落幕

“踏步转身，侧腰向前和折腰

应两袖，顿足转双中……”

秭归花鼓舞，在浩瀚的《楚辞》中展映着工序。

 

火苗一样地，秭归人民从战国

跳到了现在。让我参悟到一个真理：

今人，或许是古人的复数。

 

巴楚文化交汇，特征自是繁复——

绣花、扑蝶、十字步、丹凤朝阳、双逗……

富有的美感，像一位大诗人

耗费百年才能找到的精准动词。

 

摇头、晃脑、旋转、绕扇、跳钩……

其诙谐程度，像是对屈原之死的讽喻

将世道衬托得犹如江湖秘闻。

 

“楚人能歌善舞，崇尚

金石之乐。”此言真切不虚。

 

太震撼了，歌舞有如此姿态

我是第一次目睹。而更令我吃惊的是

歌舞还在继续，对暗号一样地踩在

民族风尚的鼓点上、时间的河流上

继续。

 

在秭归，三峡竹海摇曳着禅意

脚步探入叠嶂的山峦、流水的小桥

身体里积压的铅块变成了

比灵魂更干净的羽毛。

是的，欲望在减轻。如果从世界另一面

袭来的风，马力再大一些，我就会飞起来

抵达头顶上最像坐骑的那块云团。

 

可以确信，关于体重的问题

是眼前的竹海发动的：枝叶悬浮，很高

脱帽仰望，才能看到

层次感里深藏的变化和逻辑；

它们很柔软，弯成一道道绿彩虹

但不会在阳光下藏匿浪漫主义的意义和倩影；

 

它们很轻。在风中摇摆的姿势

像禅院里的扫帚，慵懒，但绝不马虎——

扫去的是我血液里的旧账。

扫去的是最易下沉的恶趣味、腥味。

扫去的是铁与棉花的差别。

 

所以在这人佛共生的竹海世界

我体验到的是，轻。但远不如它们

上不触怒天庭，下不溅起泥泞。

 

在秭归，见证脐橙的成长奇迹

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如果用双手抓取

那么双手代表了童心和竹篮。

但我的肺腑的确在开始绽开

各种五彩花瓣——用情至深，让我感受到

它的浓稠程度，绝不逊于八月十五的夜色。

 

这是秭归的田野：微风习习，神清气爽。

身边是一片蓄势待发的脐橙树

还未长出一只脐橙，但足够引发想象……

 

根部的水分来自三峡河谷

深邃，洁净而甘甜；枝头的阳光

来自仙女山的山顶，金黄，耀眼

却温柔得可以照顾好一株白玉兰。

 

泥土自然是秭归的砂壤土

紫色页岩土或泥质岩土。肥力中等

却恰好符合脐橙树的傲娇脾性。

 

秋夏皆是果子成熟的季节。

而我不宜站在树下。仅仅三只

皮薄色鲜、气味香郁、肉脆汁多的脐橙

在枝头摇摇晃晃，便足以令我口渴眩晕。

 

在秭归，九畹溪的漂与流

两岸的奇峰，有着小说家无法抵达的陡峭。

我的文字只能向上攀爬五步，显然

难以为将军岩、剪刀崖、情侣峰的险峻加固。

 

既然抵达于此，我就要宣告自己的存在——

就像身下这善于抿紧嘴唇的水面

拥有决绝的温柔，但仍要死死抱住

属于自身的浪花、心声和插曲。

 

时间顺流而下。不知是我穿着

九畹溪的衣裳，还是九畹溪

穿着岩石的衣裳，总之，我像一粒

沙漏里的沙，顺利地

由水流的上半段传送到了下半段。

 

下游要挑战的东西似乎更多。譬如

水更浩瀚，堵住了能言善辩的风声。

譬如广大世界，只是宇宙之一隅

但给人产生的幻象却是，人生的后半程

就代表了人生的全部。

 

 

 

 

作品编号：223

 

秭归：与屈原书（组诗）

鲁绪刚

在汨罗江边

那片溅起的水波还在蔓延，如果此刻大风停止

我能不能把内心的涛声摁住？能不能

把记忆里的尘土掸净，留一条通往生命的路

通往五月的路有很多条，而通往

楚国的路却被你堵在了汩罗江边，如果

让时间逆转，让天空飞起来

或者让一束光一片云，撩起你的衣袖

端午这天，有多少人在汩罗江投下思念的粽子

 

其实你的心就是你的家国情怀，就是楚辞

二千多年前战乱的烽火，燃尽了你最后的悲悯

日暮残照,天下已经挡不住逼近的寒气

一堆堆白骨挣脱了刀剑的束缚，无奈的颤栗

命运把一堆征战的文字，逼进你的躯体

玉笥山下，家是漂泊的词语无法支撑的眺望

 

你选择了离开故乡秭归和首都郢

岁月踏过长江，这一天没有雨水

也没有一颗星光与诗歌争辉

艾草和茱萸疯长的五月，你走出《离骚》和《天问》

怀沙自沉，完成了生命的涅槃

 

而我选择坐在汨罗江边，随手捡起

江边的一块鹅卵石，轻叩一下

依稀还能听到你发出的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

面对苍茫而蜿蜒的江水，内心羁押的好辞

已经羞于表达，也难于表达

 

你把自己陷进细沙的流失里，比尘埃和身体

更加卑微，热爱或者憎恨

不是岁月的错误，就像单纯与缄默

不能羁押生命的璀璨与暗淡！

 

岁月早已埋下了伏笔，我试图将自己

放在汨罗江的意境中，从大雅歌唱

到浪漫独创的楚辞，我唯一能做的

守住一个我爱也爱我的地方

比如你对楚国和秭归的爱

云水苍茫，寂寞是转身的潸然与吟诵

我在汨罗江边，看见你放飞的文字

繁华了诗歌的锦瑟

 

朱萸

时光随一只棕子走来，五月把思念

抬上了眉梢，相伴着几支朱萸

千丝万缕，便站成了相依相望的模样

 

鹅卵石细碎的语言，像小小的针脚

走过风中遗落的片段

往事是铺在内心的沙子，在时间里流失

又在时间里堆积

 

朱萸整理不出梦的平静，犹如端午这天

无法拒绝江水和粽子的抚摸，亲昵

我摇着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始终没有摇出五月的氛围

 

长江日出

这只水鸟，它看到了长江的日出之美

它把江边看日出的人

带进一片平平仄仄的诗句

每一个人，都是一行很瘦的楚辞

 

站在江边，仿佛看见屈子乘船而来

衣服上缀满沙粒，依然是二千多年前的模样

我只知道秭归是你的故乡，一棵银杏树

在西陵峡岸边眺望日出，无法知道

平静的江面上，那些闪闪发光的背影是谁？

阳光的线把灵魂一根根抽出

织成内心的期待的美

 

辞别了长江，远处的江面烟波浩淼

一叶扁舟到了对岸，阳光在鄂西普照百姓

从南到北，我紧握着的手心，有一个

永远也无法擦去的姓名和地址

 

艾草

话语，藏在五月欲言又止的表情里

像那扇打开又关上的窗户

轻风吹过，静静地开在江边的心事

浅浅地流动，一波跟着一波

 

棕子与雄黄酒，被端午的阳光涂抹的很红

而你的眸子，是顾盼，还是诉说？

我不敢轻易表达，我的心跳

已经暴露了倾斜在暮色里的影子

 

亦步亦趋的相伴，剪碎了千年誓言

又牵挂着，古老的命题

我知道，此刻我如何平静，也不能

掩饰内心清风一样消瘦的歌声

 

 

 

作品编号：224

 

有关水的明喻和暗喻（组诗）

晏  晴

 

0 明喻: 清澈之水

水来自青山，峡谷

九畹溪从崇山峻岭冲下，不带泥沙

茅坪河从虚谷幽怀冲泻，不慕虚荣

 

水，就是水

一枚清新亮丽，自带呼吸的臭氧离子

叶子的绿，花朵的红

云的白，甚至稻谷的金黄

都是晶莹剔透

一粒水在阳光下璀璨

自带芳香的骨头

 

楚地多山，秭归多云，多雨

叶子每清洗一遍

绿色以朝阳的名义唤醒生命

认识一滴水从透明的质地开始

认识一条江从清澈的灵魂开始

 

青山不需要道场

流水就是水的修为

认识生命的走向

从清澈走向清澈

 

0 暗喻: 众生之水

水从上游流向下游

从高处沉到低处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一滴水接受另一滴水

我们叫相遇

一条江拥抱另一条江

我们叫汇入

我永远记得你初见，峨冠博带

须发飘飘，脚下生风

遗世而独立的才子

怀抱诗篇像明月

抱香草如美人

你对浊气和昏庸敬而远之

甚至斜之以目

清冷的光辉击退曲意逢迎之人

也让你站在火焰之上

 

众生之水动荡，在暗地里结成痂

互相缠绕

举一片云一般，举你

 

你在云端，七彩霞光辉映

丝毫不觉高空之危

 

0高处的水与低处的水

这时候，我们要动用一条江

动用身体的语言，明晰

水的正义，反义，还有多义

 

我想上层的水，是水

清澈，还有阳光的照耀

月光的抚摸

水之思犹如皮肤之思

温暖是你，寒冷是你

喊痛，不接受棒击的是你

直观，热烈，一滴透明的水

 

渐沉，忘记感觉

渐沉，忘记呼喊

渐沉，淤泥接受它，鱼虾围拢它

下层的水已不是水

水走向生的旅途，成为食

性和命无以攸关

 

一滴沁凉坠入淤泥的温床

会打湿多少人的沉睡，砸痛多少

僵硬的神经

一滴水的命运多险，生与死的选择

已多余。只有融入

才能进入另一种呼吸

变换另一种生存宿命

0 一条江的暗喻

这时候，一条江匆匆赶来

接纳举步维艰的你

 

上可追述先哲，是谓《九歌》

下可怀抱明月，是谓《怀沙》

汨罗的风寒，吹你发烫的额

也吹你空阔宽大的衣袍

沧浪之水濯你纓，绾你发

幸好有江朔流

身无寸草的你在明月夜唱完

不屈的天问

让闪电镀亮历史的天空

 

一条江动用它的美学和修辞

把一个人置于五千年的彭拜

把一滴水置于一个民族的铿锵之音

让历代的星光闪烁，在黑夜里睁着

不眠的眼。关于信仰和真理

黑与白

闪电与颂辞

 

0 水，青山之秀

最后，我们让一滴水栖身

在一条江里横流至今，魂魄不断

 

用一座山安置这滴水，叫玉笥山

用一个地区安置这滴水，叫秭归

用一个名字安置这滴水，叫屈原

用一种汉字的忠魂祭拜他，叫端午

用一个美学修辞形式安放他，叫诗歌

用一片绿的星光呼唤他，叫楚辞

蒲草丛生，粽子如雨，龙舟竟渡

都是他苏醒的方式

 

时间的罅隙里，我们遇见他

忍着眼泪，看着他

一步步走下水，走向汨罗

就像走向他的家园

 

在秭归，在庞大的葱绿和五月的阳光里

一个民族的呼喊此起彼伏

 

 

 

作品编号：225

 

在时间里接一株开花的香草 （组诗）

黎  落

 

1---

悲伤是轻巧之物，我侧耳

听夜风长叹。

时间宽恕了万事，也使我们亲近

就像现在，你在对面，用一条江的清白

洗去尘土。

水的尖叫使你清冽

如九天之上的满月。在更深邃的天空

飞舞着乡愁的白天鹅，纯粹的

赞美的事物因洁白而柔韧，因悠长而无限接近于真理

 

隔着汨江和罗江

我把手伸出去，向时间索取，像洞庭湖要

伟大的屈子。真挚的你

 

雪飘起来。落下去

唯有寂静，越过历史，抵达遥远的楚国

轻盈的飞行悄悄发生，窗外一片洁白。香草和菖蒲

也洁白如新

没有哀鸿玉碎的鸣叫，没有别离的船帆

世界像初生的玄鸟

像，心怀万里河山的神。

我的喉管藏着火山的喷涌和闪电的疾风

-------屈原。屈原。屈原。我大声叫你，喊过了2300年

  2---

 掌心有滚烫的疤痕。它在流血，以涛涛汨罗江的波浪

和万千芦苇雪白的头颅。以龙舟争渡的气势和

白鹭决绝的飞翔。不。还不够

 

我有更古老的轩辕。龙渊。一颗透明的，苦难心脏

像玛瑙，抱紧思念的种子

这种子来自雪域。江南。塞外。流淌着热血的华夏儿女

历经2300年依然落地就生根

长成祖国的森林和湖海

 

多高昂的龙舟调啊。多激荡的击壤歌

为找到你

我已种下木樨和兰草。通背了《九歌》《离骚》《天问》

遍访秭归的山山水水

 

在家乡，高峡出平湖的三峡  

在屈原祠。九畹溪。四溪。凤凰山。链子崖

蔷薇花覆盖的丹阳。在每一块山石下生长的春草尖上

橘园金黄的，豹子们中间

在刀笔篆刻过的龟甲和竹简里。甚至，我为此

 

熟读了兵法：三十六计。七十二经

但我的每一计都失败，都不能找回你。屈子

我该怎么办？我压住蓬勃的千古愁

向荒诞的历史追问，向故乡的明月和汨罗江的万年奔流追问

    

3--  

沉默的高峡不是我，洞庭湖的哭泣也不是

我更深远，辽阔。作为楚国的子孙，江汉平原的孩子

我喝过长江的水，走过秭归的田野

 

金黄的果子悬在头顶，每一粒

都是我族亲滚烫的汗水。这细小的，甜美的神

比冷峻的历史更有人间烟火气。素朴，火辣，是我完满的姐妹

 

寂静中。我听见果子因无法遏制的，对你的深情而

落坠。但不会落往别处

而是向下的力量，深入骨殖的对家乡的回报

我相信，春天，又会长成一株碧绿的果树

 

更多声音如星河倒悬，如野马群。屈原，那是你吗？

我心中的小马也要挣脱缰绳。它奔跑。唱歌

想在一场大醉里完成飞行

 

多幸福啊。当我把你的归来与大海磨合

当大海磨合成一枚时光的针

所有的雪。光线。花瓣就用一种决绝的姿态回归

当远方站在面前，像一个人，一种精神，一种蓬勃的力量

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对生命和爱的奔赴，真理的渴求

 

4--

酒旗猎猎，龙舟争渡。我的楚国

排开了仪仗。我们来唱大风吧，我们来歌以咏志

 

汨罗江的雾气已经消散。粽子和稻粟已经蒸熟

你的香草美人换了喜装，挽了新发髻

一支梨花春带雨啊。鼓声震震。唱腔风流

是打谷场还是在楚都郢？桃花林还是上书院？

 

又到了五月初五，又站在了屈原岗。我恳请你

我接你回家。餐桌已经布好

雪白的餐布和银亮的刀叉就绪。

苹果花和玫瑰是新鲜的

红枣糕又香又糯。酒杯已经擎高，屈原

 

请你从一滴水里回来。回到秭归，生命的楚国

在家乡的深处，像生命的种子落于泥土

当雪融化，鸟发出第一声啼鸣

然后，是晨曦。是光线，是一万吨阳光从云层

里出来。时间重新回到初始的状态。

爱变得简单，鲜亮。在草尖，在滚动的露珠中间

我看见列队的蚁群，看见鸽子，看见所有微小又绵密的力量

用自己的方式迎接你的归来

 

5--

所有伟大的事物都源于微小

花源于种子。大河源于滴水。国家源于寸土

爱你源于忠肝义胆，和你对真理的信仰，对民生悲悯的情怀

 

一颗肝胆对另一颗的膜拜

像理解种子对群山的向往，飞鸟对天空的垂青

越过时间的栅栏，奔腾的江水会把你带回来

历史和真相会把你带回来

 

生而为楚人

我在江汉平原的万亩稻田里遇见你

黄鹤的千里目中遇见你。在长江的银色波浪里

在文字永恒的光芒里

在一粒米，一苇草，一朵花里遇见你

我感恩这样的遇见，像一盏又圆又大的灯

 

 

作品编号：233

 

深蓝色的水，丢在谁的心上

孙  蕙

 

抱紧一条江就触摸到一种蓝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是，这条江

还是那个人的江。走远了的人继续远走

两岸的箬叶，继续在两岸飘摇浮荡

 

我不能确认是否还能在水中筑室

白芷为顶荷花盖屋，杜若的芳香缭绕草房

也不能确认是否让蕙草作屏，荪草饰壁

 

湘夫人活在水上。诗人枯瘦的背影

拉长了植物间的距离；坍塌的江岸，淹没

香草姣美的容颜；尘世的欲望，早已剥蚀掉

沙砾的诗意；大小不一的龙舟，逐渐走散

 

我不想唱挽歌。只想在午夜，抱紧一条江

让疲惫的灵魂走近诗人，再将手伸进泥土里

解读屈子的沅湘流域，轻轻告诉他——

只有在先生的诗里，才能触摸到一种蓝

 

遍地的香，安息

总有一种草让人莫名忧伤

虽然越来越多的眼睛在注视着它

可我，却不能开心地叫出它的名字

每年的今天，门楣上的艾草昌蒲

总是恰到好处地绿着。任尘世之人

净手后将它举过头顶，说

古老的歌，你从此扎根吧

 

不知道，诗人的灵魂已飘向哪里

是不是如水如云如雨滴落进大海

或者如植物，紧贴大地走在自己的影子里

 

像闲谈时的沉思，那些敞开的香囊

龙舟，粽子，以及独立不迁的橘树

灿烂地开在过往的历史之中

遍地的香，安息——如闪着寒光的锋刃

 

 

深蓝色的水，丢在谁的心上

河泊潭，在诗人饮尽孤独饮过苍凉后

不要立墓碑，不要惊扰他的睡眠

只需让芦苇、雨水、花朵，更低地

接近水面，年复一年地为他开放

 

每当粽叶飘香江面被龙舟覆盖，那就是

诗人来了：一袭神灵之衣，手把刺天的长剑

身带石兰腰缠杜衡草，独自站在汨罗山上

用自由的歌声，引领两岸的子民成为水手

 

一些老树正在等待。越来越多的秘密

令一条江变得苍老。无边的忧郁，从混浊的

江边醒来，水将把它洗净，交还给湘公

虚构中，凭吊从前采集的洲中芳香

 

将佩玉遗弃在江里吧，将套裙丢在澧水之滨吧

只是，那一泓深蓝色的水，又将丢在谁的心上

作品编号：238

 

个人志

陆  承

一、

巨椽起笔，美政或大地的馈赠，斑斓了一小段

浪花。“他经历了他的老年和青年时期”，凤凰呢喃，

鲲鹏咆哮，无数的意象汇于一点，蝴蝶和蜜蜂论及主客，

蚂蚁和大象辩驳老庄，我诵读你：与屈子书，

或云翳上温润的花瓣，润泽古老的谶言，或磅礴的

修辞学笔记。谁拓印一本虚无之书的封面和封底，《荒原》的

借喻，苍茫了八百年的楚国，或比时间更辽远的楚辞。

 

此时，时间暂时抽离，以人、神、鬼的三重蕴藉

正声春秋的微言和大义，王庭和江湖的悖论之道，

浩淼了杂糅的晨晖和夕阳。鎏金的笔墨，

可否铭刻臻美，并在耽习的简牍上，深邃高亢的比兴？

 

二、

迁徙述，端倪了秭归和汨罗的奥秘，我揣度一二，

“现在时间和过去时间，也许都存在于未来时间”，

沿袭一条虚无的江河奔赴命运的高峰。

 

此刻，九歌延展了香草美人的意境，感伤之笔，沁绕

肉身和灵魂，胆怯或勇毅的心跳，迫近弦歌和弦歌之上的

太阳神鸟、星宿布阵。九章的结字，顺应了蓬勃的

气势。故国的间隙，谁赋予我虔诚的篆刻，屈原或灵均的

贤达，澄静了彼时的潇潇，宁馨了此刻的品鉴。语言的

品相关乎植被的标签，后世的温婉或豪迈，遵从了

更早的规制，涟漪兼备波涛，风帆策记船桨，

天地坼裂的刹那，芬芳溢出了固有的界限。

 

三、

三闾大夫个人志的组成部分，冠冕引擎了

贵族的身份，本体和喻体碑刻了一份幻境白皮书。

 

意义追踪泥土、苍穹，抑或不可言说的物象，它们是

“天使般的树木和有回声的群山”，在潇湘和荆楚的

坐标上探寻萤火虫的亮度。灼热的光，错综了本纪或列传的

迥异。谁典章《吊屈原赋》的悲怆，溯源共鸣和呐喊。

 

谁又撰及《反离骚》的凄美，迤逦了一阕移动的屏风上

烁动的格局和律令。郢都陨灭，希冀暗淡，飞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