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一切皆由悲喜|诗集选读
日期:2022-04-21 14:45:39 来源:中国诗歌学会 作者:李云 点击:384
摄影:李雷
李云:一切皆由悲喜|诗集选读
李云,1964年生,安徽铜陵人。现任安徽省作家协会秘书长、《诗歌月刊》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学员。著有诗集《水路》《巨变》等,长篇小说《大通风云》、长篇报告文学《一条大河波浪宽》(与他人合作),以及《山鹰高飞》(安徽省委宣传部扶持项目)《第六号银像》等电影剧本。小说、诗歌、散文等多部作品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诗刊》《星星》《作品》《大家》等报刊发表。曾入选2019年度封面新闻“名人堂”全国十大诗人。中篇小说《大鱼在淮》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
一切皆由悲喜
李云
大地
谁的皮肤,骨骼耸立,河流的源头
黑森林的秘密,岩浆喷发时烟尘四散的灵魂,我看到
旱季和雨季孪生兄弟,走失在两极
大海蔚蓝的汁液仿佛是唯一无毒的蜂刺
时令、农谚、生与死的契约写在这里
坟,摇篮曲
我还能远足多远,雪山后面的寺庙,红痣
深井,脐,针孔,从这里可聆听内心的隐言
汲取这个侵略的动词,使自然枯竭的原罪
我们躬下身子,和成熟的稻穂与秋后的蒿草比比谦卑
阡陌上熵情焦虑的季风,黄金死寂,金属退到石头的深渊
也没有躲过一场场屠城风暴,降下血雨才有腥风
我敢放言:万物之灵诞生于此,也毁灭于此
托举太阳,也收取雨水和雪花,包括微生物和电磁光
胃总是痉挛,地震、海啸接踵而至,大地
苦难和欣喜同在,比人类更悲伤,它是不会哭的动物
最后,我们被焚毁的肉身,将以灰的形式涣散
欲念妄想增加它的厚度和广度,风来
一切皆空无,大地指间,光在滑落
黑的生命密码
墨锭的大门厚重 漆棺上的夜色浓酽
打开枯井的铲钝刃 没有剑的剑匣
怀念腥风血雨的无月的深更 柝声沉重
在煤燃尽的黎明白的骨灰上 飘荡着过火的红
所有的缄默是倍全休止符中间的部分
海沟深处 巨大生灵在沉潜 沉潜的还有
对光的决绝背叛 打开嗅觉、味觉、听觉、触觉
放弃看见 是为了 眼不见为净
万色的生命终被酿成与白对峙或反衬的物质
流淌在鼓的内部和黑管的笛孔 银器上面的斑痕
多好的皮肤与多好的江山一样被黥面
刺青的暗底曝光着静动两脉的逶迤河道和山势
眸子的古堡里除了春阳灿烂 更多是愁云密布
铁锈张口 语词涩滞
失忆的眼睑张开是白昼 闭上是夜晚
不公平的是 人们拥有晚上的黑
比白天的白要多 只得责备自己遗忘密码
这是需要打开的时候 也是需要健忘的时辰
乌鸦的羽翅扇动着洞穴里的秘密
大鲵、黑豹、野猪、蝮蛇都在咳出心底的乌金
鲎、儒艮、刺鳐、虎鲨共同抬出要晾晒的黑玉
这是要封锁的时辰 也是自闭的时候
我每根头发的细孔里黑潮渐退 白浪复来
所有的腔膛里存在着半是雪原 半是黑山
密码 密码 圣歌绝响 没有传承
空钵扣在岩石上 里面会有什么颜色在说话
墨锭的大门松动漆棺将在正午打开
驯象记
盲人只能摸象 驯象师要耳聪目明
大象无形 小象正在过河
我听到次声波召唤 一道道闪电从地心传来
惊悚 我知道我的大象有了脾气和怒火
和它谈上三天三夜的心 和它沐浴溪河又三天三夜
刷象牙和皮肤 请它吃香米团和野蕉
请来檀香和经书 红衣僧人也来了
我让我的大象倾诉完前世今生的苦难和欣喜
陪着它欢笑或流泪 泪腺发达 雨季来临
我请它静——安安静静下来
最后我把大象安顺地牵回家园
我牵的是自己的心象
原来我是我的驯象师
苏醒
相信我的呼喊是真心的
它从我最软柔的那里
喷薄而出
你该启开你的睫毛 抖落
泪珠和泪珠里沉重的噩耗
我一定要让丧钟停下迫近的脚步
谁都不愿看到死神的狰狞面孔
相信我的一握是真实的
它从我脉搏里传导于你的是生命律动
你该把你的噩梦 留给
黑夜和黑夜里出没的黑白无常
我一定要把篝火燃起照亮花香铺就的来路
醒来呀 我们的大地、阳光、蓝天和海浪
如此 仅拥有这一切 我说
这还不够
我请你和你们一定要站立起尊贵的身体
走来 像我认识这个世界初始
像你和你们第一次看见我
那样
我是你和你们曾经叫醒的人
对着你们的微笑我是哭着来的
所以 我希望你们回归面庞挂满微笑的甘甜
我要叫醒你和你们
以及这个欲睡的世界
一切
一切都是循环抑或因果
隆起的山峦和雪峰 都
拥有大地的乳腺 出发
从树根和草茎的脚下
小溪变成河流、湖泊、大江
缫丝者、挤奶工、捣浆人、接生员……
只能是千手观音般大海的职业
收留所有逃亡到此的灵魂
还有草籽和朽木、沙砾和蛙鸣
然后沉淀一切并上扬一切
上升的白裙留下盐和鲸嘹亮的抒怀
留下蔚蓝的旌旗在雀跃地飘扬
白云出征了 遇到轻音乐就风暖日丽
邂逅重金属摇滚 天地之间
就会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最后再归于树根和草茎脚下
一切都是循环抑或因果
和人类诞生、成长、别世一样
宿命同在 不过是
骨变成灰 血流成水
蝌蚪在水里逆流而上
沙漏
为了看见看不见的时间
你把沙子请到瓶中蹦极
天或地颠倒或对应
腹中的胎儿在大漠上孕育
两个隆起的乳房里
没有吮吸的力量也会让
黄金如风流动或如叶坠落
当知道岁月沧桑的内涵时
这个道具是你最恨的玩偶
瓶碎,一地凶器
沙子被沙子赶着四处逃遁
流逝的一切成为虚妄的破网瘫坐那里
谁也捏不紧一抔光
正如一抔光捆绑不起一抔沙子的灵魂
一样无可奈何,一切众生世相
皆是,落花或流水
掌纹
我的山河在双掌一握里
摊开大地,我爱祖国一样爱着
双手,我的一切秘密,前世今生,后天的后天都躲藏在这里
记住最熟悉和最亲近的比记住最陌生和最疏远的更容易
以泪洗面时,端视和凝望这无声的旷野
才知道,生命线的暗结,事业线的破损
还有,桃花没有落在爱情的河道里
此时说的是自己的掌纹,在这里
密码和钥匙一开始就遗失
我就再也打不开命运的门
拍案而起还不如双手搓出暖来
富贵生死都说镌刻在五指山下
没有必要去学猴哥翻筋斗的辛苦
十万八千里的云和月与击掌吟唱时的瞬间
一样恒久,还要什么
来时两手是空去时也该如此
我有我的国,我是我的王
茧花常年地开,不谢不败
可能是我和他人的唯一区别
草原
骨骼是石子做的,毛皮来自青色的草
一个雌性的巨灵匍匐在戈壁之北
把石子寄存在石子聚焦的山顶
石子就有了自己的那达慕
沉默的石子此时喧哗四野
让毛皮铺盖到草茎呼吸的角落
蒙古包就飘飞长调和呼麦
它或低沉或嘹亮
奔跑的蹄铁踢飞石子
溅出星星和篝火
低吻草茎的唇齿
咬碎长河中的月亮
敖包上的神灵是石子里走出的智者
广袤大地上的草是草原最卑微的圣人
最后,我们会走进石子的核心殿堂。如牧民
如露珠,我们会停泊在每个草尖的塔尖。最后
从呼和浩特飞往乌兰巴托
西山抬高暮色如翼翅压低草地
所有向阳的岗坡复活众神窅底的光亮
如果我的坐骑不是晩归的白云
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俯视,一座座风力发电机是巨灵们在奔走
并舞着三片大刀,刮开草籽和风的硬核
以及牧畜的哞哞、咩咩、咴咴和嘶嘶
呼和浩特到乌兰巴托之间
天气预报里的寒流是对流
还是逆流,我业已不知道
这才是立秋的第二天
西伯利亚的寒已经紧急集结
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此时
我看到闪电,蛇样地出没于天庭
这儿是哪儿?此时
可询问隔座的陌生人,也可悄问漂亮的空中小姐姐
只是我谁也不会探问,对着舷窗外压下来的黑
嘀咕了句什么或什么
你的呼和浩特呀
我的乌兰巴托
大运之河
拓土之际,腹肌板结
抽签之时,水路尚在瞳孔里暗流
京杭遥远间只有马蹄踢踏
需要液态的流动
是动脉或静脉
吸管,江南香米和白盐
以血红素的模样流淌
把所有的帆当成风筝
大河那根两千多里的
线,系着
一支短笛卧野
风吹过船桨之声和船笛
还有绷直的纤绳上跳跃的号子
这台不老的织机
每天穿梭的银梭金梭
南来北往的月牙
所有的码头都该是琴柱
长河,这架古琴
抛出水袖之后
就有了欸乃之声
踏岸而来,还有春潮带雨
这根银烛点亮
一座座城池一座座山
清亮亮的嗓子过了平原
这柄寒光内敛的古剑
撕开一道光的内部
可见到水下沉淀的
碎瓷、铜钱、骨骸、百宝箱
还有水上漂过的水烟、葫芦、菜蔬
无名浮尸
船在河道上行走
似精子在生命之河上逆行
这枚银针
扎在两个穴位上
一个叫京穴
一个叫杭穴
银针扎下,大地通体皆活
大运降下,河水流畅
我们承接万代的福泽
看蜀锦
一段斑斓,巴山蜀水立此存照
云烟氤氲的背面是川人女子
垂目柔光,菩萨
锦上湖光,白或蓝
所有的色线被缜密心思所使
穿经走纬,错落有致地布置
穿插埋伏,隐现沉浮
一切古往今来的往事在锦帛,无声或鼎沸
多少才子佳人的悲喜,蜿蜒生动
川剧、高腔和众人伴唱,不绝市井
顶灯碗的人远遁,变脸者来后
江上号子绝尘自溺,暮色沉重
一块欲飞的毯,绣匾
世间最厚的大书,只有一页
正负两面,阴阳的鱼,游动
那枚针还在线团上敲
一根尾线在风里飞,猛然醒悟的幡旗或逆风千里的风筝
也是唱片上停着的尖脚针
一阕词,在紫檀木围着的四方城池里
走马,只是没有蹄声
《一切皆由悲喜》是诗人李云近年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国内重要诗刊发表的诗文选集。诗集分“大地”“心象”“苏醒”“切片”“雪国”等八个小辑,其内容既有诗人游历之后的所思所想,如《拜谒重兴寺遇见筝声》《我替庄子去看红嘴鹈鹕》,又有对命运、情感、日常等的诗性发现和哲学性思考,如《苏醒》《独奏》《过去式》。诗人用唯美的诗意,将其对所见所思的剖析呈现出来。诗作总体意象丰富,语言新颖流畅,情感丰沛,具有丰富的韵味。
《一切皆由悲喜》,李云 著,太白文艺出版社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