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兴，1965年10月生于福建霞浦。著有诗集《留在村庄的名字》《梦游》《向内的疼痛》《宁德诗篇》等。曾获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一等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一等奖及《星星》诗刊、《诗刊》全国征文一等奖、中国诗歌网“十佳诗人”等。作品入选诸多选本，诗歌《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被选入大学必修课、选修课教材。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福建省作协主席团委员。

 

 

 

 

 

 

动车经过故乡

谢宜兴

 

 

 

 

野柿子

当村庄像柿子掉光的

柿子林无人管顾，野得
忘记了自己还有甜蜜的时候

你以为误入卖红灯笼的墟市
一整面山坡红得拥挤
红嘴鹊一口一口把火焰啄食

不知哪一个猎美的镜头来过
没心没肺的自我沉醉的
野柿子，一时成了网红

从城里回村，你悄悄
包下柿子坡，在网上售卖
也卖秋天的热烈与红火

穿着红衫裤上树摘柿子，你
成了网上比树上更红的柿子
笑容的含糖量也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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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凤阳看新编北路戏《廊桥神医》

 

廊桥暗示了剧情发生地

神医防治的瘟疫也另有所指

一个民间剧种，三百年

生生不息，是不是因为

戏与生活已互为表里

 

左脚还在田头，右脚却已入戏

泥腿子登堂出将入相

摘葡萄的手伸出兰花指

有时将好日子笑到戏里去

有时在戏里为生计哭泣

 

舞台就设在宫庙祠堂

甚至在葡萄园里露天演出

演艺暂且不论，开场即是喻世

人在演，神在看

你就作吧，天又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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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本期摄影：郑承东

 

 

动车经过故乡

 

一只长虫长出了隐形的翅膀

不再“哼哧哼哧”地粗气猛喘

挨着城北从山脚下擦过

子弹一样把家乡的夜色洞穿

丛林中的奔豸掀起风的呼啸

瓦屋顶上的猫步不曾惊动谁的梦乡

我贴着车窗向外张望

另一列温热的动车由心底开进眼眶

妈妈，请您原谅一趟停不下的夜行列车

它的终点是您想象不到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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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的坚守

 

就像繁华之后的寂寥，万木凋零时

大地已伤。雪花是来自天上的医者

白色的粉药撒下，纱布裹上

以广袤的仁心为大地疗伤

 

季节让冬天说出生命的真相

多少鲜妍明媚都是锦上添花

它以严寒提醒草木，即便天地肃杀

但脉管中的热血并未结冰

 

透过庞大的根系集藏营养

复苏的热力在白雪覆盖的地下运行

给孤寡的枝桠送上御寒的能量

为寒风中坚持的绿叶捎去春天的口信

 

感谢那些在风雪中穿行的背影

是他们在生活根部令人心疼的坚守

告诉我们人间有大义，犹如

坚厚的冰河下流动着看不见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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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感动并且同行

 

这是寻常巷陌中最熟悉的身影

却似黑夜里令人惊喜的一线流萤

这是万千情愫中最熨帖人心的暖流

却似地表下的温泉低低地潜行

 

总是这样的坚守叫我们悄然动容

咬牙忍痛，做一枚无可替代的螺丝钉

总是这样的执着让我们自惭形秽

筛尽落尘，为一朵爱与梦想的金蔷薇

 

对于山峰，无须仰望证明高度

对于金子，无须标签自有价值

而对于天籁，再美的颂歌也显得轻薄

只有感动并且同行，才是最高的献礼

 

加入花朵，加入甜蜜的事业吧

让大地犹如花冠绽开芬芳与美丽

加入星光，加入璀璨的合唱吧

让人间也有银河默默地流淌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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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仙重生

 

是不是上帝真的打了盹

禁苑的魔兽化作泥龙呼啸下山

传说九仙居住过的地方

一瞬间被凶残撕裂，鲸吞

 

天意垂怜，九都域内

多了个让人放心不下的村庄

仙境再美，终不如人间踏实

受难的凤凰易地疗伤

 

风云际会，巨龙过境

金凤凰再次涅槃，童话般重生

九仙，一个不可复制的样板

大自然的亏欠，人间的额外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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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只有和草在一起

——写在鸳鸯草场

 

在树下叫小草，下雨了天晴了

眼巴巴望着树叶滴落雨水和光照

在田里叫杂草，战战競競地

死囚般等待被铲除的命运来到

在荒地叫野草，比起自生自灭

已不在乎被连根拔起或被火焚烧

在牧区叫牧草，践踏就忍了

祈愿躲过牛羊的嘴或割草的刀

 

草，只有和草在一起

手挽手挽成浩浩荡荡的绿

根和根握紧才无惧任何风暴

像鸳鸯草场的草，连绵，逶迤

有着团结的力量敞开的怀抱

不可侵入的界址不容伤害的面貌

和顺应四时的生长之道

 

春夏时节如温润翠玉，玉的波涛

秋深时像精工的丝绸，曲线曼妙的

山峦，穿起古典的金色旗袍

雨来了欢笑歌哭，青春不过如此

快乐和痛苦都可以挂在眉梢

风起时热烈舞蹈，扭动腰肢

恣肆起伏，让整座山都有了节奏

露营地掀了帐篷，更见波峰浪谷

为什么叫鸳鸯草场，风来了就知道

 

风过后我更加同情草场外路边的草

相对于咫尺之隔的波澜壮阔

它们一棵比一棵更显孤单落寞

如何用力也拔不出扎在土里的命

但始终不肯倒下，卑微而倔强

虽然在风中有时也躬身，或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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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溪

 

鸳鸯的领地，没有围墙的禁卫区

夜里峡谷关上门，自己是自己的皇帝

 

择一地迁徙生息，一地繁衍儿女

从不说诗意栖居，却令诗人惭愧不已

 

冬日悠游，没有冰天雪地需要飞越

相伴流水春花，不愠不火也不离不弃

 

溪水来自天外，复往天外流去

两岸青山叠翠，猕猴家族是好邻里

 

不像人类，称羡鸳鸯却放不下万千贪欲

架起栈道，又把对爱的窥视当作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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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浦源，做一只鲤鱼

 

在浦源，做一只鲤鱼是幸福的

锦衣在身，没有了跳龙门的压力

洗衣淘米的手停下来与之嬉戏

幸运的锦鲤触手可及

 

一条溪就是一个独立王国

每只鱼都是王或后，悠游自在

在溪里环游就是在巡察自己的领地

担心饥饿和杀戮在其他水域

 

把一个生灵奉为神一样的存在

神光把一个村庄照亮，反哺和滋养

无数观光客都是朝圣者，在浦源

爱是流淌的，感恩是斑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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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飞

 

在闽东的高速公路上

入目尽是大黄鱼侧身飞翔的姿势

是鱼鳍在水中长出了羽毛

还是白云在天上化作了浪花

 

仿佛海里衍生出钢铁的水族

波浪间有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仿佛空中多了长鳃的候鸟

迁徙的路线比洄游宽畅笔直

 

不再以一种凝固的泳姿

装点缺乏动感的城市。在闽东的

高速公路上，他们和车流

 

争抢速度，像一群黄鹂

让我们的心情也张开了双翅

叫一方水土忍不住欲飞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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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棠口

 

这个下午在棠口寻找记忆
当年信封上的地址已不复存在
写信的人更杳无踪迹
转过八角亭，回到千乘桥上
我也像一封找不到收件人的信
被批上查无此人退回原址

那时我待在一个叫溪南的地方
不知道棠口有条这么美的溪
那时我接连收到来自棠口的信
仿佛棠口溪流到了蓝溪
信封里装着心跳和泪水
字里行间有小浪花也有小沙砾

邮差不知道送来的是一条山溪
的无奈：不甘匍匐认命

却又飞不起来，不愿潆洄山间

却又改道无力。我常常恍惚
那不也是蓝溪寄给大海的私语
青春渴望冲出藩篱的求祈

看桥下流水依旧百折不回的模样
我想，是不是只有跌宕一生
奔流到海才是山溪的出路
是不是流水天生奔波的命
在山里静待阳光也终将升腾入云
但少了坎坷也少了一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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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公新传

——访龙潭村有感

 

恨山外世界的精彩为大山阻塞

对太行王屋说不尽的苦大仇深

立重誓要移走这万仞屏障

率家人叩石垦壤，老愚公说干就干

相信子子孙孙前仆后继定能完成

 

操蛇之神还没上天报告

河曲智叟从城里回来又到北山

告诉愚公世有乾坤大挪移新法

搬出笔记本电脑接着以手机示范

以一根网线把山外的世界拉到眼前

凭一个智能手机让村庄翻越了大山

 

望着多数人搬走已近空壳的北山村

愚公一时沉默，内心倒海翻江

再次聚室而谋，说智叟言之有理

不如将已挖的山口修成村路

让城市进村寻找乡愁回归自然

 

恰逢夸娥氏二子负命而来

愚公请年轻人留下帮助改造村庄

寒暑易节，老愚公成了网红

武陵渔人慕名而来当起电商

南阳刘子骥随后加入成为新村民

陶县长抖音直播称已经找到新桃源

 

操蛇之神再次报告天庭

愚公已醒悟门前两山就是金山银山

从前是人恨山来山挡道呐

如今村里文青多了，学一个姓李的

文绉绉地说什么“相看两不厌”

 

 

 

 

选自《宁德诗篇》，谢宜兴 著，中国言实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定价：5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