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1908年发表的《摩罗诗力说》中，就阐发了诗歌对于文明发展的重要的意义：“古民神思，接天然之閟宫，冥契万有，与之灵会，道其能道，爰为诗歌。其声度时劫而入人心，不与缄口同绝；且益曼衍，视其种人。递文事式微，则种人之运命亦尽，群生辍响，荣华收光；读史者萧条之感，即以怒起，而此文明史记，亦渐临末页矣。凡负令誉于史初，开文化之曙色，而今日转为影国者，无不如斯。”它的“撄人心”的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动的力量是在文明发展中始终存在的。文明的兴衰，文化的命运其实都和诗歌紧密相连，它既是时代的命运的投射，也是时代的风潮的先导。诗歌的力量就是文明的力量的一个关键的部分。它既是文明的象征，也是文明的形态的呈现。它的“撄人心”的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动的力量是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中国诗歌有漫长的传统，也有从古到今不间断的诗歌创造，它是文明史的重要的部分，也是中国的记忆延绵传承的重要部分。中国诗歌在历史中一直是在生活中发挥作用的，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元曲都是活在人们的心中的生命的表征。在中华民族创造自身的现代文明的进程之中，诗歌也是这一进程的重要的部分，也是中国现代性的历史的重要的象征。从“诗界革命”到新诗的创造，再到不断涌现的新的诗潮的涌动，无不是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追寻的不可或缺的部分。这和世界其他社会的诗歌发展其实有着重要的差异。中国的诗歌始终是民族精神的象征，也是个体生命的表达和社会与时代紧密连接的。这在现代世界尤其具有重要的意义。在整个全球诗歌在现代主义一百多年的发展之后的变化中，中国诗歌始终具有着自己的独到的力量。这种独到的力量既是传统的接续，也是不断的当下的时代精神和时代命题的回应的努力。

从今天看，随着中国的发展和全球格局的变化，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追寻就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努力，也是未来中国的发展的重大的价值，诗歌在其中也会发挥重要的作用。这可以说是在三个方向上展开的。

首先，当下诗歌的发展就是中华文明发展的一个部分。中国诗歌在当下的追求其实就是和整体的中华文明的发展相互连接的。它是始终延绵不断的历史的一个部分，始终是民族命运的表达和中国社会的心声的表达。它所具有的那种和文明发展相互紧密连接的整体性，和自身的文明的命运自觉连接的历史性，都是世界上其他社会的诗歌难以比拟的。中国的“诗心”是一个大文明的进程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也是中国人内心世界的共同性的表达。这种诗歌形态是独特的。

其次，当下的诗歌发展就是中国生活延伸的一个部分。中国诗歌始终是和中国的生活在一起的。无论是唐诗宋词活在今天的影视或网络生活之中，还是诗歌对于当下中国现实的不断的回应和对于当下中国发展的回应，都是诗歌在生活中发挥自己不可或缺的作用的表征，也是诗歌和当下生活紧密连接的表征。诗歌不是仅仅是个体心灵的表达，而且更是当下中国生活的见证。它参与生活的建构的同时，也被中国的生活所建构。这其实是当下其他社会的诗歌所难以比拟的。

当下的诗歌发展就是中国文明对话的一个部分。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关切关注更广阔的文明对话中的人类的发展和命运，对于重要的人类的命题发出自身基于自己的文明境遇的思考，把在差异中寻求文明对话的“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更高价值，其实都是对于整个人类文明发言，都是诗歌重要的进入人们心灵的作用的表现。这些都在丰富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追寻。也是中国的诗歌发挥自身作用的重要方面。这已经不再是“走向世界”的期望，而是对于世界的持续的贡献，是在世界之中的发展与对话的价值。

中国诗歌的发展对于建构人类文明的新形态其实具有着重要的意义，它的作用和功能正在呈现出更多的丰富性和面向未来的可能性。回应鲁迅当年在《摩罗诗力说》中对于诗歌的期许，在诗歌发展的路上把文明新形态的创造的大进程展现出来，其实既是诗歌的使命，也是诗歌发展的机遇。

※本文系张颐武6月25日在中国政协文史馆召开的《中华文明与中国诗歌的现代化表达》座谈会的发言。张颐武，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