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臣
扬臣,原名杨亚军,甘肃天水人,现居广东,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湛江诗群成员,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潮》《绿风》《中国校园文学》《作家天地》《散文诗世界》《鸭绿江》《奔流》《辽河》等,出版诗集《我的口音,我的刀锋》。
一支旧梦和十一首海水谣
扬臣
清晨,在一声鹰啸中醒来
像某一颗星
被赛里木湖的云影扣押
鹰飞回去了
停留在一段记忆里
或许还在另一个星球的上空
我刚刚退出梦场,分不清
碎梦与记忆,哪一个更为真实?
是曾经的鹰啸,框住一个移动的黑点
命令一片白云,擦拭一方晴空的蓝
还是因缺乏翅膀总会梦见飞翔?
“梦,全都是反的”
记忆,也会被时间重置
那一声鹰啸,仿佛一把尖刀
在拥堵的大脑,凿出另一维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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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硇洲岛观海
海水的白浪,把火山石洗黑了
而黑色像失火一样蔓延
让我的内心,黑得更加纯净
午后的海面沸腾,叫人全身冒汗
我站在时间之外,才勉强看清
地火如何喷涌而出,形成
一座离岛,并留下那宴海石滩
(时间的弃子繁衍出一群后代?)
我是浪花里的一个泡沫
你是多孔的乌石
从某个角度看,你会发现我
在阳光下,也曾有过
光滑的七彩曲面
撞碎之后,会有疼痛的呐喊
是否看惯碎浪朵朵,如我
来去匆匆
才会变成这般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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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摄影:扬臣
布满空贝壳的风景
海水退出沙滩
贝类退出硬壳
我退出白日梦中的浮沉
住进乌石镇
在海风无言的抚摸下
我放空肉身,又填满肉身
浪反复推送,相似的小夜曲
云和月,变着戏法挽留
前半夜偶尔的仰望
我躺在沙滩椅上,不想入睡
逐渐现身的星星
让午夜的天空荡漾
仿佛海与天互换位置
此刻的我,同贝类互换了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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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蚝养殖桩
竖在海天之间。早先明确的
界限,便说不清楚了
两种不同的蓝,不好分辨
哪一种更加轻盈?
远远望去,那些养殖桩
像整容失败之后
竭力缝合伤口的黑线,乱中有序
该动用多大欲望,才能撑起
人类的胃口?才能掩饰
大自然表皮的疤痕?
我听不懂,大海不间断的
控诉,正如海浪数不清
在沙滩上消失,又涌现的脚印
天色阴沉,我仿若置身一片碑林
却不敢大声喧哗
生怕惊动下面软体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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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的烟花
从童年到中年
我又一次等来一场烟花
如此近距离的震撼
似乎在提醒我
短暂的欢乐,终于抵达
并且跨越,日益抬高的发际线
在湛江,在2021年的末尾
我们跟随人群,涌上金沙湾海滩
仿佛涨潮的海水,正迅速回撤
对岸的烟花,遥远而虚妄
代表我们的未来,我们忘记
此行的目的,忘记沿途流动的风景
在拥挤的沙滩上,我看着你
你看着周遭。他们也一样
直到呼啸升空的炸裂
瞬间盖过嘈杂声,并强化
彼此之间
此时不断加速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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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和路
雨走雨的路
雪走雪的路
我哭喊着来到了人间
一直在学习,走自己的路
小时候,我学习雨
走得很着急,有时迎着风
步速却不愿意改变
我也学习雪,有风没风
都喜欢边走边逛
人间在寂静里暂时的清白
是我对待万物的态度
如今,我居住在海滨
四季落雨,我越走越快
忘记漫天的飞雪
忘记慢下来,去欣赏
红花在四季的路上贩卖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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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偶遇
“快来看呀,蓝星诞生了”
那浓缩成一颗颗的
流质的蓝光斑:闪烁,或者燃烧
“潮水退了,魂留下了”
留在打湿却不露痕迹的沙滩上
留在你我惊疑的月影里
你用手一掬,仿佛抓住了
浅海破碎的心,很快
在你惊奇的注视下
它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又出现一批,在海浪漫过之后
在我用力踩过的脚印里
“你踩出一条星路
为什么自己化成一股蓝烟?”
我也激动,如突然而至的海风
穿过你纷乱的发丝,却不想抓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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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雪种
对我而言,雪是一场寒梦
风啃噬着骨头,吐出
一件件往事,要覆盖一整夜
我三伏天惊醒,彻骨的寂静
压在起伏不定的胸口上
但我听不到心跳声
三九天,渐行渐远的童年
在雪地里,在茫然中
无数次地摔倒,却摸不到疼
我飘离故乡,落在北半球
最南端。四季的红花
把我的白雪开成一种绝望
雪种永远沉睡,在云层之上
云架空了
像卡在万里之外的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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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人
梦回熟悉的海滨:看海的人
像探访病人,看完就走
我躺在沙滩上,内心装满大海
用蓝色淘洗自己,却成为浪的残骸
我曾把网撒向人间,想要收获
追慕的事物。它们全是
生活中的漏网之鱼
没等我收网,梦就醒了
我认识的大海,脾气很好
和声细语。人类把它惹恼了
它才在地球的另一端
用力拍打海岸
你来海边,也会变成蓝色人
或许有一片多孔的枯叶
躺在你的脚下
无论海水怎么起落,都无法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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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海水漫过栈桥
每一块被分割出的水域
都像深渊,都在蠢蠢欲动
临近午夜,没有风,听不到
涛声,却感觉塞壬的手
随时会伸上来。你说栈桥
在颤抖,我认为桥面正在倾斜
“我们会不会突然沉入海底?”
“若海水持续抬升,会抹平整座半岛”
十几颗稀疏的星宿抱团,挣脱
薄云,带来风,拯救我们
你伸出的右手食指,像一种启发
又像在按下,某种机关的按钮
我们走到头,才想起折返
才发现爱的桥体,其实仍然坚固
海浪反复拍打,企图扰乱我们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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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乐园
我拿出一张白纸
由北向南描绘我经历过的地方
每到一处,我都要停留
有的地方停留几年
有的地方,留下一生
难以涂抹的记忆
不同口音的老朋友,凑在一起
分不出彼此。我在他们之间游走
走到哪里,都能接上旧话
像往常那样,我们消磨着时间
恍若没有时间,没有黑夜
没有梦。在这个新世界
不需要睡眠,走一步算一步
我把大家归拢在一起
像从来没有分开过。白光一闪
我滑倒了,等重新站起来
我待在生活背面,眼下
如休渔期,海面只剩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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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版图
双眼之间,隔着七座深渊
一只眼看到活火山
另一只眼被万丈寒冰填满
左边是火的诞生
右边是水的葬礼
我没转头,在扫视这半生
人前和人后,连起来
约等于简化但曲折的一辈子
每天,我都要说大量
该说的话。我有太多腹语
才抵达舌根,还没找到倾听对象
一个声音,在世界的尽头
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灌进双耳,顺势把我想要表达的
一切,摁进体内这座深渊
别看我的正面,我要你刺穿
我的皮肉和筋骨,顺着血液
去打捞,我那汹涌多年
冲垮的地名和人名
我的童年,有小河的清澈
青年变成大江的泛滥
中年滞留在港湾,慢慢沉寂
我企图打捞落日
有时眼睁睁地,看着日出
一分娩就开始撒野
仿佛在重复一个错误的决定
从模糊的记忆里,我要收留
残兵败将,要收留失散多年的替身
还要训练影子,替我收拾旧山河
后面还有一群我,没有跟上
前面的一群我,早已不见踪迹
我拖着填满时间的躯壳
他头顶还在冒火,脚底结出冰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