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博瀚
姜博瀚,本名姜宝龙,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电影导演。山东胶州洋河人。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著有《顺着迷人的香气长大》《我和我父亲的过去与现在》《电影是一种乡愁》。2004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本科,获学士学位。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林》《橄榄绿》《青岛文学》《天津诗人》等刊物。诗作入选《北漂诗篇》、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
万家灯火
姜博瀚
院子里满是麦粒的香气
院子里满是麦粒。
夏日,三十六度的乡村静静地流溢着麦香
胶莱河畔的葡萄黑魆魆地攀爬的长藤,顺墙弯曲
金黄色的麦粒跳跃着黄金的颜色
小院深处狂吠的黑狗累了,吐着红润的舌头
响彻村庄的耳畔。街门旁,月季花粉嘟嘟
摇晃着蒲扇的老祖母,掉光牙齿的九十岁
她拣出来稗子,一撮撮,捆成捆,留着烧
父亲拿木锨扬起麦粒,尘土飞扬的高空
一粒粒麦种金黄着砸弯父亲的脊背
祖母高兴地跟我父亲说,满满当当
一院子的麦粒,趁天气好的时候
赶紧收进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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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寂静无声
有点阴天的下午
我走在河边的铺满落叶的杨树林
树与树没有发芽
一只野鹊
在树上叫唤
更加寂静的旷野
废弃的房屋,红色的砖头重重叠叠
那些老房子,破烂不堪的窗户
满地碎玻璃、瓦片,只有河边的小径
和石磨使我辨认出一个乡村的生命时刻
雨始终没有下下来
没有鱼跳跃的影子,河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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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摄影:姜博瀚
望蓟门
土丘上长出一株植物蓟——
在装满铁栅栏的浪沟口,
采到一朵花蕊插在我的书房
像充满女人欢快的情绪
芳香四溢。
他们。文人墨客命名了蓟丘、蓟城
——秦朝的蓟县。
蓟门桥穿越飞雨茂密的
烟树浩淼。横跨燕国的蓟门大道
出租车司机一般会问“鱼刀草”的读法
听他们的口音来自延庆,顺义,平谷
他们很少到西土城来。但是
德国电影留学生说,他骑过动物园的野驴。
那时。他在北大读书
这里还是一片稻田。
蛙、野鸭、天鹅,候鸟出现很是壮观。
小月河、楼阁亭榭人工修葺。
我们的生活很有意思。
黄亭子。还有平房,种着蔬菜、瓜果,水井清澈
他正说着时候,刁灵子从我们头顶
跳跃。然后,窜到公园的躺椅上挠着爪子
蓟门。不复存在,一道土墙倒塌
走过千军万马踩过的土地
西府海棠、垂丝海棠、金星海棠
——印第安魔力簇拥着忽必烈辇象
流浪汉、群众演员、失业青年
合唱团,恋爱着的或分手的在西土城上演
——土城,成了人们在京驻足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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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
黑夜沉沉。雪,柔软地下
在燕郊西,每朵雪花飘零
似乎都带着寓意。
孩子,欢天喜地,去堆雪
推开后窗——万家灯火
瞬时间,头上的明月更亮了!
白茫茫的夜。雪——
这样相亲相爱着奔赴人间
雪。冰冻瘟疫的大天使
凝固一把把利器,我童年的冰溜子
——欲想刺向恶魔。
手牵雪域圣犬,一条温顺的老狗
如棉花套般,一行行泥爪,铺展
瑟缩发抖的狗腿,奔跑的孩子
抱起来——在我怀里,被这圣洁打动
雪。冰凉。如水晶岩镶嵌在大地
雪。也懂温存。在小径分岔的花园
除却杂念,义无反顾,飞舞
覆盖一片绿色的冬青树。
我想一朵朵抓住,又怕它融化
给我忧伤带来安慰的雪
孩子般的自由、快乐
向着澄净,我敞开心扉
今夜,仿佛一个崭新的世界
扑面而来。抬头,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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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感到难过的时候很多
在潞苑北大街,一棵古槐树
废墟中遗留下来的浓密,枝繁叶茂
在黄昏临近。——浓眉似的冠
装饰着宋庄和燕郊两岸,一道白线
飞机划过的天空,明净,将秋天的蓝
扔进潮白河的水中荡漾。杨树林
被一团火包围着,远方充满光亮
燕潮大桥,像一架五弦琴鸣响
每一根柱子,每一根斜线
清晰可见。脚底下的狗尾草,金黄
的蒲公英,小母狗轻轻地走过。宋庄的
画室,到处拆迁;画家们,东奔西走
艺术家花语的铁皮屋也遭到了厄运
她,不得不,从北寺北搬到北寺南
我们感到难过的时候很多,但是
我们都坚持下来。她说,生活就是这样的
像夏天的鸣蝉,繁忙地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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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寒冷景色
卖卤水豆腐的来自保定的
中年男人,蹬着车,迎风
从燕灵路上斜冲过来
生活,真是一列加速行驶的
火车。有惊无险,他笑呵呵地说
我在路边停车,他揉搓着粗糙的
双手,握不住一把水果小刀
三轮车上的豆腐结成冰,白色包袱卷翘
北京7级大风,零下19度
他的绒线帽子吹在地上滚,他又急忙追回来
这块豆腐有多少算多少,你称一称
他瞪大的眼睛,受惊的目光:我的豆腐
你就是放它三天三夜也不会坏,你就吃吧
你再找不到我,就到墙角边的小道上喊
风,灌进胸口,飞沙走石打着脸
我用劲顶着,朝前走
今晚,怀孕的妻子
她想吃一顿家乡的卤水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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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嘴山姹
清晨。山姹,姹紫嫣红的姹
在我窗前鸣叫,大雾弥漫了整片竹林
我从床上爬起,望远看,透过
一层薄薄的纱中。一只红嘴
山姹已经飞舞,拍打着翅膀,在十二背后
像梦一样的客栈旅馆,我被包裹起来的
爱,像一个婴儿。得到了真心包裹。双河溶洞
我的诗篇:钟乳石,钟乳尖尖,
像母亲手中的针锥,纳鞋底的手苍老,形成
亿万年啊!母亲的背太沉重
河水蜿蜒,大楼山脉鲜花盛开
赞美上帝吧!洒满人间最美的花园
我写诗,歌颂母亲,歌颂十二背后
我写下你多情的爱意——女人,喂养了这些山河。
这只红色的大鸟,它不爱做梦
十二背后山水林木、鸟语花香的
紫色。当机翼硕大的身影投在遵义,我的心
蹦蹦哒哒跳起来,我是一只奔跑的兽
阳光雨露——恩赐
我的诗篇轻巧、简单,它从此脱下笨拙的外套
回到十二背后,回到纯净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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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烂红
在我还小的时候
外祖母总会说:今日
立冬。夜里下霜。
她把窗台上的“日烂红”挪到屋里
遮一半水缸的盖上湿润着,这个节日
像过年一样,带领全家吃一顿饺子
——在她心里是多么重要。
后来,每年到立冬
我总要重复一遍,
外祖母的口吻,今日立冬
看看窗台上的天竺葵,洒上一点水
似乎那时的村庄、街道、屋子
都包裹在花的周围——在多彩的天空下
我一点也不惆怅的童年
就因,外祖母一盆盛开的日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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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小品
父亲。三尺讲台,你头顶
白色粉笔末似飞扬雪花;
孩子的表情如痴如醉,你欢心的笑容;
父亲。你在新年晚会,带头表演
孩子一阵阵掌声——动人的角色
像驴啃的头发,一声声驴叫
逼真的驴,咿呀!咿呀!
为了节目的音效,舞台上的环境声
整个上午,集市中等待,你提着录音机
可是,驴,还是没叫一声
地板车上的绿色大白菜兜售一空
日头晒晌午,下集的人群散去
父亲失望地看着驴子离去,咿呀!咿呀!
兴奋的驴子,扬起尘土,菜农的钱袋
毛票一沓。转动的空白带,录音机沙沙响
父亲苦苦排练一个小品,蹲在集市上的身影
又一个集市,一头灰色的纯毛驴来到这里
一车的马铃薯,沾泥土的皮,在父亲手里拨来拨去
吃上去的黄沙瓤,父亲买回来一提兜
父亲说
老农掠过缰绳,低头趴在驴耳朵嘀咕两声
倒退两步,驴开始叫,像听懂了什么角色
父亲的单卡录音机在舞台上,剧院的绿色幕布升起
夸张的剃头匠,大剪刀,大白褂
一个孩子主演逼真的市井小人物——
熙熙攘攘,搬上舞台,这在张应中学还是头一回。
父亲。三尺讲台,四十载耕耘
人群中的父亲,阳光中的粉笔末如一束舞台上打亮的光照耀
白发苍苍的父亲,你一手栽下
一株株桃李。最后,更加美丽的
春天。父亲,你一个痴心的老实人
却倒在讲台上。那头驴子,痛苦得
要把我们的心叫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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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刮起风
暴雪刮起风,像马的嘶吼
父亲前面推着车,我在后面推着跑
最难走的是山相家那条黄泥头,如铁疙瘩
遇上大雨天,车轱辘缠着不转
辐条也塞住了。父亲停下来,歇口气
等着我。这么糟糕的天气
半天才能抠出泥巴疙瘩,纠缠的麦秸草
路边的冬小麦饥渴,我哭泣着
想逃学。可是我跟天气哭诉么
风继续刮。雪落在脖颈上,暖化
瞬间流淌成汗水。当我推上山坡
看见远处的家,一阵阵刺痛
母亲的心。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远走他乡——父亲的渴望
未必是一件好事。在上学路上冰冻我幼小的
心灵,那暴雪刮起风从枯树枝掠过
父亲。他的油漆过的
老牛车,吱嘎吱嘎响遍
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