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平
王国平,1976年生,四川江油人。著有作品集十余部,作品曾入选多种选本、高考《语文》试卷、高中《语文》教材及“5·12”大地震诗歌纪念墙。参与创办诗歌刊物《芙蓉锦江》,策划发起中国田园诗歌节。曾获全国“阅读学习成才职工”、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四川文学奖、金芙蓉文学奖、四川省优秀战疫歌曲等表彰。现居四川都江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四川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四川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都江堰
王国平
祖国万岁
当我写下“祖”,石头崩裂
甲骨开始唱歌,青铜舒袖舞蹈
晶莹的陶器在烈火中绽放鸟语和花香
一条优雅的蚕,在丝路上
抒情诗般,吐着秦腔、汉语和方言
当我写下“国”,长城风一样生长
羊皮纸上呼啸着金戈铁马的声音
倒下一匹战马,就为祖国长成灌木
睡着一位将士,就为祖国长成大树
我千里迢迢,为祖国捧一掬水来
只为洗去她一路的风尘和霞露
当我写下“万”,请把门打开
把砧备好,高举的铁锤,无数次的锻打
只为一万朵花儿在高山,盛开吉祥
一万只鸟儿在平原,歌唱如意
一万条鱼儿在水中,吐着祝福的泡泡
就算万一我有什么不测,我也是祖国
遗落在田间的第一万零一条麦穗
当我写下“岁”,大地金黄
我诚实的笔已经闻到丰收的芬芳
雪亮的镰刀,是大地最辛勤的农夫
它像收割岁月一样,收割战争与和平
但是,当它面对祖国时
它便藏起锋利的刃口
以弯腰的方式,向祖国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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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你能不能把那些走过的路
叫做陌路
你能不能把那些爱过的人
叫做新欢
你能不能拦住河流、风、稻香
大地的露气和每一枝盛开的花朵
把她们一一叫做爱人
你能不能说
就把我葬在那些美好的时光下面
只留下一根倔强的指头
去赴一个无期的约会
去挽住一个女子渐渐远去的身影
一切都是往事
一切都是在雪亮的刀刃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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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摄影:张晖
上升的和落下的
上升的是露水 是鸟羽
是在午夜迷路的天使
是一根看不见的温度计
是越飞越小的雪
而落下的是尘埃 是祝福
是昨天傍晚姐姐打捞的泪水
是集体出逃的台词
我比自己的名字落得更低
任何一粒尘埃都比我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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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忧伤
我曾经告诉每一棵树
草 藤蔓和铺天盖地的花朵
你们没有理由忧伤
雨水早已漫过你们丰满的细腰
我曾经告诉每一头牛
羊 豹子和列队而行的蝼蚁
你们没有理由忧伤
过冬的阳光已悉数堆在额头
既然连小草和蚂蚁
都懂得快乐
那你为什么还要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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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叫做幸福的小屋
应该是在江南
应该听得见风铃和雁鸣
应该有一个倒贴的“福”字
在屋后吟诗 酿酒
如果你赶得上时令
最后一朵雏菊
还可以被一双手插上你的衣襟
如果你有一匹快马
那么你就能在日落前
看见屋里的台灯 书柜
擦得光洁的木椅
和捧着竹叶青的身影
这样的小屋
建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快乐是屋顶 健康是墙壁
门前的小路上睡着来生与今世
而那些叮咚作响的
是草尖上的露珠
它们正哼着歌曲 洒扫庭院
为另一个人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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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那么静,那么美好
阳光就像不期而至的幸福
从春天的第三个窗口泻进来
在你的肩上、额头和长发上
金子般的流淌 跳跃 静静地
朗照着那些春心萌动的物事
而你的目光越过青草与栅栏
将那些躁动的羊群与身影
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
告诉他们:安静是一种美
它可以让整个春天终身失语
它可以让奔泻流转的阳光
在你的肩头梳洗 耕种
渔猎 安家并慢慢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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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
我从不否认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愚钝的人
但我能指认所有的美好
我能看出潮水般的人群中
谁是我的爱人
哪里才是我的宿命
我能从那些匆匆凋谢的花事中
随口就能说出
谁是最美的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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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过
你站在旁逸横出的秋风中
目不斜视 像一条弯曲的小路
比柳树的绿 还要孤独
天地辽阔 白云朵朵
我随手种下的都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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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株芦苇
一夜之间
河边的芦苇就白了头
诗人们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愁
其实 他们并不知道芦苇的心事
就像此时 微凉的秋风中
我们就是两株紧紧依偎的芦苇
互相清点着彼此的白发
然后在你的耳畔 轻轻地说
我终于没有辜负此生
我终于陪你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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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组诗)
唯有水不朽
唯有灵魂的光芒朗夜长照
——作者手记
颂辞
我们要颂扬雪山
颂扬雪山之上金黄的太阳
和太阳之下漆黑的脊梁
那些漆黑的脊梁上闪着青铜的光芒
我们要颂扬河流
这些清澈的河流质地透明
比处子的目光更干净
比我们的灵魂更纯洁
我们要颂扬一个与水有关的名字
和一些与水有关的物事
长锸 锄头 凿子和锤
我们要把它们一一赞美
而两旁渐次升起的稻香和蛙鸣
是我们今生唯一的献辞
水之诗
水存在的价值在于滋润
而流动 是它唯一的生命方式
水从山上来 水从白云之间来
水行云流水般的从山上流下来
无拘无束的流 不紧不慢的流
扬扬洒洒 风度翩翩的流
水在林中漫不经心的散步
水在农事深处歌唱劳动与丰收
水说 我不需要路 哪怕一条
路是前世的福根
路是今生的祸根
水说 水其实什么也没说
说话的是它的速度 流向和子民
水说 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一开口就要打破许多
我要在这个季节里坚守最后的沉默
但是 我的语言永远丰富
比如芳草 树木 牛羊和稻香
比如干净的民谣 健康的人类
比如燃烧的火和浓烈的酒
比如弯曲的 日渐丰腴的炊烟
还有那些鲜活的 散文诗般的鱼群
这些优美的语言和忠实的子民
他们把一生都交付给了我
他们夜夜都将穿过我那巨大而透明的腹部
但是当那些带着斧迹和锯痕的木头
从上游泪流满面的漂下来时
当那些可爱的精灵们在水中翻出肚皮时
水呵 沉默的水 温顺的水
此时你是在高声的咆哮还是在低声的呜咽
我只听见你用你柔质的手
给了一九九八年的夏天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在千里之外沙天相接之处
盛装的楼兰姑娘正头顶着干渴的瓦罐
在一碗清水的边缘
虔诚而优美的舞蹈
水总是往低处流 水从不自卑
谦虚的水 最低下的或许就是最高尚
呵 大地沦陷 江河隆起
我看见那些苍茫的水
我看见那些饱含生命力的水
像我们澎湃的血液一样
在高山之上盘旋 奔腾 爬升
达到自己灵魂的另一个高度
水固然是从山上流下来的
但这时候 水 便高过了山
高过了万物
我冰冷的十指深入了水中
我感觉到了水的温度无可挑剔
水的骨骼坚硬 水的肌理细密
水的速度无法比拟且难以描述
水一去不返 但水说
一千年之前我来过
一千年之后我还会回来的
我只怕回来时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只怕这里已没有路
我的眼眶中也有一股水流下来
流过我黄色皮肤的脸庞
那是另外一条黄河
我怕它也会在哪一天断流
我怕它也会一不小心
就被岁月的大手轻轻地揩去
只留下一些突兀的风四处奔走
我只有仰望 踮起脚尖向更高处仰望
站在复兴街36号门口
远处的雪山拉直了我的目光
我预感到了水的高度
它让我们的灵魂不可企及
我要反复吟唱一个名字
我要反复吟唱一个名字
一个与水有关的名字
一个被凿子和锤反复敲打的名字
一个被鱼和土地世代感恩的名字
今夜 我将端坐于河流的中央
虔诚地将这个名字反复吟唱
但是我知道 我一万次的吟唱
也比不上一束笔直的炊烟
抒
情
的
升
起
那么就请允许我们
站在歌吟的后面
亲切的叫你一声 父亲
而关心农事的我们早已泪流满面